林巧儿的母亲是个罪人,并没有坟墓。`x~q?u·k?a_n.s.h¢u*w-u/.-c?o′m!
那个曾经名动凉州的第一舞姬,和那些乐师,寻常舞姬一样,都被扔在玉冰河对岸的山谷之中。她现在生机断绝,性命本源枯败,根本无法在十几天内,去看一眼母亲的尸骨。况且,若是去看娘亲,就要原路调头,沿途不知会遇到多少敌人。林巧儿命不久矣,无畏死活。只是不想落在那些人的手中,临死前还要饱受仇人的折磨。喃喃低语了一句,便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罢了……不能为娘亲报仇雪恨,我也没有脸面……正思量间,手臂忽然传来触感。紧接着,便是一个强而有力的胳膊,将自己搀扶起来。“你母亲葬在哪?”“公子,你不必…….”“少废话!”“都是要死的人了,哪那么多矫情?”林巧儿一怔,继而嘴角轻扬,抬手指向庙门之外:“直走即可。”顾秋一抬手,便将她背在身上,体内元气运转,化作一抹惊鸿,向前飞掠而出。他左右也是想探索此方世界,去哪都是一样。顺便完成一个孩子的临终心愿,何乐而不为?即使顾秋知道林巧儿的身体,扛不住太快的速度,可她依旧感到耳畔风声呼啸,两侧雪景飞速倒退。凛冽寒风,更是刮得如同刀割,令脸蛋生疼。“好快的速度……”“他,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高品武者吧?”…….临近中午时分,一处小镇附近。顾秋停下步伐,将林巧儿放了下来:“先在这吃点东西,再启程吧。”“嗯。”林巧儿点点头,轻咳了几声,跟在顾秋身后,向着镇内走去。小镇内来来往往的人群不少,踩得雪路嘎吱嘎吱作响。街边两侧,也有不少店铺,如绸缎庄,米行,酒坊等等……可不知为何,顾秋就是觉得此处毫无生气。这里的人,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死气沉沉……就好像……对生活彻底失去了信心似的。嗯?这时,一个身材佝偻,瞎了一只眼睛,断去一只胳膊,就连左腿也瘸了的老者,吸引了顾秋的注意。老者依靠在一家酒坊墙根下,神情惬意的晒着太阳。他虽然穿得颇为单薄,但一点看不出冷的感觉,精神面貌也与那些毫无生气之人不同。神情间,给人一种在回味某些事,并流连其中的感觉。“这个老人家倒是有些不同凡响…….”“此人或许有些见识,对当下世界能够了解得多一些。”顾秋心中嘀咕一句,决定请他吃上几杯水酒,顺便探探世界概况。念及此,他走上前去,拱手抱拳:“老人家,自在啊。”老者呵呵一笑:“看得开了,心也就自在了。”“这位公子的声音没听过,外地来的?”“在下顾秋,江湖浪子,云游天下至此。”“哦,原来是顾公子。”“不知公子与老朽搭话,所为何事?”顾秋:“只是觉得前辈有眼缘,想请前辈喝上几杯,听前辈给在下讲讲凉州。”“哈哈,有趣,有趣。?看?书×屋% ·免?)±费·=2阅?读%°”“除了王爷外,竟会有人请我这糟老头子喝酒。”“好好好,那就请吧。”……酒坊,靠窗位置。“嘶……好酒!”“好久没喝到这么好的绿蚁酒了。”“想当年跟随王爷征战天下之时,也就大捷之际,方能饮上一壶。”“公子慷慨。”一旁,林巧儿轻哼一声,对老者颇为不满,端着饭菜去往另外一桌。顾秋笑了笑,给老者添上一碗:“前辈当过兵?”“很久以前的事了。”话到此处,老者面露几分伤感,轻声叹息:“唉……”“想当年,我们这些人跟随王爷南征北战,灭大小六国,屠七十余城。”“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那帮家伙死的死,亡的亡,就剩我老哥一个喽。”他端起酒碗,猛地灌了一口:“还好王爷念着当年的情分,每逢年关,都会带上酒肉,来探望我这个残废。”闻听此言,顾秋生出两种感觉。其一,厌恶。凡是古代屠城之将领,大多都是残暴之徒。若是一两个城,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如粮食供给不足等等。站在这个时代的角度来看,倒也情有可原。可一口气屠了七十余城…….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其二,敬佩。身为王爷,念着部下旧情,每逢年关都带着酒肉前来探望。若刨去屠城之举不论,这个王爷的人品可以肯定。不仅仅是念旧情的缘故。更重要的是,身为王爷,却只带了酒肉,并未改善老者生活。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王爷很清廉!很穷!他纵是贵为王爷,日子过得恐怕还不如大隋世界的普通富户。否则的话,对于跟着自己征战多年的老兵,怎会只给酒肉,不给他其他奖赏。尤其是老者对王爷推崇备至的神情,更加证明了这一点。顾秋又给他添了一碗:“想必王爷过得十分清苦了…….”“是啊。”“王爷苦啊。”老者叹息一声:“凉州本就苦寒之地,王爷在此守境安民,兢兢业业,何其辛苦?”“但要说凉州最苦的,还是世子殿下……”顾秋点点头,表示认同。王爷都如此清贫了,世子的日子能好到哪去?而且这世子应当家教不错,不会如高衙内那等纨绔一样,经常骚扰民女,欺负百姓。“哼,哼哼……”林巧儿忽然不屑的哼了几声,低声道:“难怪你眼瞎……”顾秋没理会她,又问道:“老人家,当年你们血屠七十余城,可是有何苦衷?”他不相信这样的王爷,会是那等滥杀无辜之辈。“呵,呵呵,自然是为了立…….”话音刚落,老者身子一歪,便是栽倒桌面,呼呼大睡。这酒量怎么比我还差?你至少多给我讲讲这方世界再睡啊。吐槽一句过后,顾秋便唤来店小二,付了账。“小二哥,敢问这凉州王如何称呼?”店小二接过银子,神情略显疑惑的看了顾秋一眼:“公子是真的不知?”“还是在与小的说笑?”“这世上,谁不知道凉州没有凉州王,只有北凉王徐潇。,k,a-n_s\h!u.c·m?s\.*c·o*m`”北凉,徐潇……所以,那老兵口中很苦很苦的王爷是人屠徐潇?很苦很苦很苦的世子,是徐风年?顾秋愣在原地,三观稀碎……徐风年苦啊,自幼没了娘啊。可他擦脚的抹布,都是好几两银子一块的蜀锦!你一个连饭快吃不上的人,去共情他?那谁来共情同样自幼没了娘亲的林巧儿?北凉王好啊,体恤老兵啊。可哪怕他少给你家世子几块擦脚抹布,你这老头的日子,也不会过到如此地步!徐风年是因为对离阳皇族心怀恨意,才在国丧期间大摆宴席,可以理解……理解个嘚!你有种,就他娘的苦练武艺,精研兵法,待时机成熟,带兵屠了离阳皇室!那我也敬你是一条好汉!那些惨死屠刀之下的舞姬,乐师…….谁来理解?他们的命,不是命?北凉王妃爱民如子啊,世子爷的纨绔都是装出来的啊……先不说你装纨绔有没有用。就凭你们这一家子宠幸,疼爱,重用储禄山这头畜生,就看不出哪里爱民如子了……储禄山害人,与‘世子爷’有何关系?用林巧儿这个受害者的话说:作恶之人是恶,包庇之人便不是恶了吗?储禄山是自污啊,你根本不懂他啊。顾秋是不懂,他是真的看不懂…….他就是一个小老百姓,真的不懂什么他妈的王爷,什么他妈的王妃,什么他妈的战功显赫的将军,什么他妈的他妈的世子爷!人得‘奴’到何等地步,才会去共情那些权贵?至于说北凉王的屠城之举,还一口气屠了七十余城。时代的局限性,的确会让一些兵家将领做出屠城之举。 可七十余城啊!超纲了吧?就按一座城五万人算,少说也有三百万!顾秋就不相信,这三百万人里全是军人?就没有耕田的农夫?打铁的匠人?苦哈哈的打工人?这道题太难了,顾秋是真的不懂!不懂‘世子爷’的苦…….不懂爱民如子的王妃,为何会疼爱一头畜生。顾秋只知道,林巧儿很苦,那些乐师,舞姬很苦,林巧儿的雪姨很苦……可他们的苦……谁在乎?他就是一个小人物,实在不懂这个瘸了腿,瞎了眼的老兵……回头在看那老者,足足一斤三两五钱的业力!起初是打算询问当下世界状况之后,便杀了这个老头。后来又改变念头,认为有那么廉洁,清苦的王爷带领军队,或许屠杀之举,只是迫于无奈。而现在…….他该死!心念一动,指尖元气迸发,贯入老者胸膛之中。不能在酒馆杀人,否则会给人家招来麻烦。但延迟一天还是可以的……随即,他站起身来,带着林巧儿离开酒馆,出了小镇,直奔她娘亲抛尸的山谷。一路走,一路琢磨。这方世界,所值得收集之物,也就是听潮亭的藏书了…………两日后,残阳如血。一座不知荒废了多少年的佛堂之中。莲台上的佛像早已褪去金箔,露出斑驳泥胎,左眼处结着蛛网,低垂的眉眼仿佛在无声叹息。供桌上积着厚厚的香灰,锈蚀的烛台倾倒,蜡泪里裹着泥灰。“佛祖,若你真的有灵。”“请保佑顾公子此生一帆风顺,劫难全消,咳咳……我愿受八苦轮回,咳咳……”许愿尚未完成,林巧儿便是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刚刚打了一只雪兔回来的顾秋,连忙快步上前,将其搀扶起来,为其渡入一丝元气。“唉……”“这孩子生机断绝,命源枯萎,药石难救,即便是用百越蛊术,也只能延缓几日寿命而已……”“若这世上,有再生造化之功法便好了。”“也不知道那听潮亭里,有没有此类武学?”喃喃低语几句,顾秋小心翼翼的将这孩子放在枯草堆上,继而点燃了一堆篝火,清理了一下雪兔,以火系元气烘烤。片刻后,野兔已然被烤得体表金黄,滋滋冒油,散发阵阵浓郁肉香。而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呢喃。“娘……别走……”顾秋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孩子蜷缩在枯草间,结霜的睫毛簌簌颤动,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掌心渗血的冻疮,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可最终,她还是摊开了双手。好像要抓住的东西,并没有抓住。一张皲裂脸蛋上,在摊开双手的那一刻,淌下两行晶莹……顾秋怔怔的看着她,思绪复杂。与此同时,他那一双澄澈的双眸,隐隐泛起血红。于眉心之处,也生出一团魔焰,但很快又隐没不见了………….次日。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于厚厚积雪之上缓步前行,踩得雪地吱嘎,吱嘎的作响。“公子你看,那人在上吊!”低头沉思的顾秋抬头看去,只见远处的一片枯树林中,一名破旧衣袄的女子,将麻绳拴在树杈之上,脚踩着一块青石,将脖颈套入其中。顾秋眉头一挑:“姑娘,不可!”话落,人已激射而出,将她抢了下来。“姑娘,好端端的,为何要寻死呢?”那女子怔怔的看了看顾秋,凄然苦笑:“公子,你今日救了我,明日我还会寻死。”“何必多此一举呢?”顾秋不解:“你究竟遇到什么难题,非死不可?”“我……”女子摇了摇头:“与你说了也是无用。”“轩姐?”这时,林巧儿走了过来,诧异的看向那名女子。“巧儿?”林巧儿加快脚步,来到女子身前,蹲下身子,疑惑询问:“轩姐,你不是要嫁人了吗?”“怎么会…….”“嫁人?”“呵呵呵…….”女子凄然笑道:“一个不洁之人,该如何嫁人?”林巧儿:“究竟发生了什么?”…….片刻后。顾秋从那女子口中,了解到她寻死原因。此女本是凉州城的一名孤女,以给大户人家做工为生。林巧儿曾经受过她的接济,故而把她当做亲生姐姐看待。不久前,此女与一名铁匠定下婚约,于近期内便会完婚……可这时,她被扮做纨绔的徐风年骚扰,占了便宜。虽然并没有真的做什么,但该摸的地方,几乎都摸了个遍。以这个时代的观念,她已经算不上清白之身了,那铁匠家里又十分看重她是否清白。于是,便退了婚。而那个大户人家,也不知为何,在退婚之后不久,辞退了她。感情和生活的双重打压下,女子终于绝望崩溃,来到城外树林寻死……“唉。”“你家世子是装的,为了自保,你要理解他…….”“理解你大爷!”顾秋心中吐槽一句,随即轻轻叹息一声:“生活总会好起来的。”“姑娘你还年轻,实在没必要走上这条绝路。”“好起来?”“嗬嗬嗬……”女子笑声有点癫狂的味道:“你若说那些老爷们的日子会好起来,我信。”“可我们这些人……”“嗬嗬嗬嗬,好起来?”“天大的笑话!”笑着,笑着,女子忽然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唉……”最终,她轻轻叹息一声,抬头看向顾秋:“多谢公子,也谢谢你巧儿。”“我好多了……”在她抬头的刹那,身上的几许癫狂消失不见,眼里的火苗彻底熄灭了,只剩下如同这白雪荒原般的空茫。她没了寻死的勇气,但也失去了几分生气,眼神也黯淡无光。就如同此前在小镇看到的那些行人一般……顾秋给了她一些银两,又规劝几句,带着林巧儿继续上路。……又是一日过去。玉冰河对岸,一座山谷之前。临近娘亲抛尸之所,这孩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步伐也缓慢了许多。噗通。突然,林巧儿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神情凝固的怔在那一动不动。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让顾秋有些发懵。“巧儿,这是怎么了?”哇的一声!林巧儿趴在雪中,嚎啕大哭。“我…….”“我……我……我记不起娘亲的样子了……”“我记不起娘亲的样子了…….”顾秋愣了一会,走上前去,将她搀扶起来:“记不起没关系,你心中有娘亲就好了。”“可,可是……”“她抱过我的,她明明抱过我的,我明明记得她的脸…….”顾秋:“没事的......”轰隆隆…..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犹如万马奔腾的轰鸣之音。紧接着,就是一个嗓门粗犷的男子声音。“给老子碾!”“把这里的每一块骨头,都给老子碾成渣子!”“这小兔崽子敢刺杀世子?”“背后定是有人指使!”“老子要叫那些王八羔子好好看看,对我北凉世子出手,会是何等下场?”“也给那些心怀不轨的狗杂种们提个醒!”“三十万把北凉刀,就是三十万块守护碑!”“老子倒要看看,在北凉面前,哪个杂种敢抬头?”“继续碾!”林巧儿僵硬的抬起脖子,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怔怔的看着远处山谷,就那么怔怔的看着……“娘~~!”一声凄厉悲呼扯裂嘴角,迸出点点血珠。她挣开顾秋,如同发疯的野兽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