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阳光如烧红的针尖,刺破晨雾,铁丝网上凝结的夜露瞬间化作升腾的白气。-q+s\b!r,e¢a¨d,.¢c/o+m·
两道身影紧贴坡顶棱线,像壁虎般缓缓蠕动。
煤灰与泥土混合的脸庞深埋在枯草中,远望只是两丛被夜风揉皱的、不起眼的荆棘。
“十点方向。”
魏和尚的喉结在苔藓与泥土的伪装下艰难滚动,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江岳的眼珠在枯草缝隙中艰难转动,晨光为油库镀上残酷的清晰:
防火沟外侧,半人高的沙袋壁垒是新增的死亡防线;
两个臂缠白袖章的鬼子兵正冷漠地给巨大的储油罐喷涂猩红编号。
机场西角,高耸的哨塔如同钢铁墓碑,每座塔上都钉着两个鬼子兵和一挺黑洞洞、指向外界的歪把子机枪。
更远处,环机场的机枪巢星罗棋布,轻重火力交错,多数巢口都晃动着土黄色的身影——那是死神的獠牙。
西北角,两排低矮的平房是飞行员的巢穴。
南侧跑道上,一排排钢铁巨鸟静卧。
江岳的瞳孔急速扫过,将冰冷的数字烙入脑海:
九七式轻型轰炸机——15架;
九七式中岛战斗机——10架;
九七式三菱侦察机——6架;
总计:31架。
31把悬在头顶的利刃。
日头毒辣地爬上三竿,炙烤着大地。
魏和尚后颈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
就在他几乎要挪动的瞬间——
笃、笃、笃。
三下极轻、却如冰锥刺骨的指尖叩击,落在他的手背上。
是江岳的警告:“别动,巡逻队!”
引擎的嘶吼撕裂空气!
西架九七式战斗机咆哮着滑出机棚。/l!u~o-l¢a+x!s_..c¨o^m/
十几名地勤推着沉重的弹药车亡命般小跑,黄铜色的六十公斤航空炸弹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死亡的光泽。
江岳默数着弹药车往返的次数,目光扫过轰炸机敞开的弹舱——里面码放整齐的九二式燃烧弹,像等待孵化的恶魔之卵。
“和尚,西侧塔台。”
江岳的声音在伪装布下摩擦,喉结滚动,
“新装的探照灯,角度…正对着二号跑道尽头。”
魏和尚的右眼紧贴冰冷的瞄准镜筒,左眼因长时间压迫布满骇人的血丝。
他看见飞行员宿舍的烟囱吐出灰白的烟,炊事兵推着餐车走向平房。
那些穿着飞行夹克的鬼子军官排着队,牛皮靴跟敲打水泥地的“咔哒”声,规律得如同行刑前的倒计时。
正午的太阳像熔化的铅块,狠狠砸在土坡上。
江岳感觉后腰的干粮袋烫得像块烙铁。
他摸出最后半块压缩饼干,掰开的瞬间,碎屑如同绝望的尘埃,簌簌落进他汗湿的衣领。
魏和尚接过那半块救命的硬物,动作虔诚得像接过圣物,用牙齿小心地、无声地刮下粉末,生怕一丝声响引来灭顶之灾。
当第三波轰炸机群拖着沉重的身躯,嘶吼着挣脱大地束缚冲向天际时,江岳的笔记本上,己用炭笔密密麻麻记录了整整三页——每一笔都是死亡的注脚。
日头西沉,将天空染成血色。
身体早己不是自己的,每一寸肌肉、每一块骨头都在无声地尖叫,渴望伸展,渴望逃离这禁锢的地狱。
残阳最后一缕熔金沉入地平线,浓稠的黑暗如同墨汁,瞬间淹没了官村机场。
江岳的瞳孔在骤降的暮色中扩张到极致。-精′武?暁′税?枉? -醉,欣¨漳¨結+更\薪/快`
西侧塔台化作狰狞的黑色巨兽,唯有顶层玻璃窗后,一点雪茄的红光如鬼魅之眼,在绝对的黑暗中明灭、窥视。
太阳的余温尚未散尽,江岳尝试着将肩胛骨向后挪动分毫——
“呃!”
左腿肌肉如同被烧红的钢筋贯穿,剧烈的痉挛让他眼前一黑,牙关紧咬,舌尖尝到浓烈的血腥味!
魏和尚的肘尖如同铁钉,精准而猛烈地顶进他后腰的穴位!
一股带着剧痛的、麻痹的“力量”顺着脊柱炸开,强行撬动了那几近锈死的关节。
“别用腰…” 和尚的声音在伪装布下撕裂,混着枯叶被碾碎的死亡低语。
江岳感到后颈皮肤像被无数细针拉扯,那是长时间极端蜷缩的报复。
他试图将重心交给肩胛,右膝却失控地撞上一块凸起的碎石!
剧痛让金星在视野里疯狂迸溅!
唰——!
惨白的探照灯光柱如同死神的镰刀,毫无征兆地横扫过土坡!
两人瞬间化为与焦土融为一体的冰冷石块。
江岳的鼻尖深陷进散发着火药与陈年腐败气息的泥土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死亡的味道。
一寸。
一寸。
又一寸。
如同在刀尖上挪动腐朽的躯体。
整整半个小时的煎熬,江岳才感觉冰冷的血液重新流进麻木的腿脚。
他试图站起,膝盖一软,险些再次栽倒。
魏和尚也好不到哪去,他搀住江岳,两人如同从坟墓里爬出的行尸,互相支撑着,在黑暗的荒野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
不知过了多久,僵硬如铁的躯体终于找回一丝活气。
“不…不行了…呆子!”
魏和尚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脚,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就是块石头,老子也得啃两口!不然…走不动了!”
“走!”
江岳的声音斩钉截铁,拉起和尚,
“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
两人如同惊弓之鸟,又跌跌撞撞地奔出数里。
首到一片稀疏的小树林出现在视野边缘,江岳才猛地停下。
他单手扶住粗糙的树干,脖颈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般缓缓转动。
鹰隼般的目光穿透渐浓的暮色,扫过每一丛可疑的灌木,每一道低矮的山丘轮廓,确认没有潜伏的“眼睛”后,才卸下背囊,从防水油布中掏出两块被压得坚硬如铁的杂粮饼。
魏和尚看着那两块“石头”,本就因疲惫而涨红的脸膛彻底垮了下来,浓眉拧成两把生锈的铁锁:
“江呆子!这他娘的伙食标准…喂鸟呢?这玩意儿能把老子的舌头磨平了!”
他接过饼子时,碎屑如同绝望的粉末,簌簌飘落在枯叶上。
江岳浑不在意,将饼子掰成小块,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腮帮鼓起,如同在吞咽沙砾:
“想吃肉?想让鬼子牵着狼狗顺着味儿来给你开席?老李头的教训忘了?半块腊肉…害他跳了断崖才捡回条命!”
魏和尚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艰难地咽下干涩的饼渣,眼神依旧不甘地在那块“石头”上逡巡。
他猛地拔出腰间水壶,仰头灌下几大口冷水,将那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强行压下,粗声粗气地低吼:
“成!老子认了!不过江呆子…这次任务完了,你那私藏的牛肉罐头,得给老子整几盒!”
他赌气般将剩下的饼子狠狠塞进嘴里,咬得咯嘣作响,仿佛在啃咬鬼子的骨头。
江岳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也灌了口水。
饼渣落定。
江岳的手却突然如铁钳般按住了魏和尚正要放松倚向树干的身体!
他抽出刺刀,刀锋在树干底部无声地一划
——一块树皮应声剥落,露出底下新鲜的木质纹路和细密的虫孔。
“看这,”
他蹲下身,刺刀尖灵巧地挑起几片枯叶,对着惨淡的月光,细细观察叶脉间细微的啃噬痕迹,
“蚂蚁搬家的距离不会超过百步…再看这附近,没有野猪拱地,没有狼粪标记。”
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
魏和尚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低啐:
“你他娘…属黄皮子的吧?找块地儿歇脚比鬼子排雷还仔细!”
话虽如此,他却认命地接过江岳递来的工兵铲,在指定位置开始挖掘浅浅的防虫坑。
当两人用树枝和伪装网勉强搭起一个低矮、散发着泥土和汗馊味的掩体时,山风正掠过树梢,发出尖锐、悠长的呜咽,如同远方哨兵换岗的号角。
江岳将最后一点刺鼻的驱虫药粉,仔细地撒在掩体周围。
魏和尚看着这简陋却周全的“家”,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丝,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他习惯性地、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战友间的亲昵,重重一巴掌拍在江岳的后背上——
啪!
这声在寂静山林里显得格外突兀的脆响,让魏和尚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江岳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弓弦,眼神骤然锐利如刀,瞬间扫向声音扩散的黑暗深处!
他一把按住和尚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压得如同从地狱缝隙里挤出来的寒气:
“噤声!……鬼子的暗哨…可不一定藏在哪片叶子后面!”
风,似乎在这一刻停了。
树叶的呜咽消失了。
只剩下两人骤然停滞的呼吸,和那片被巴掌惊扰的、死寂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