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孙铭出门时,李云龙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他肩上,力道沉得让孙铭一个趔趄。~如`蚊~网~ _庚^薪+蕞\筷¨
那张粗犷的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孙副官,回去替老子给楚旅长带个好!告诉他——”
李云龙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淬了火的刀子,首刺人心:
“老子在平安县城头,备好酒菜等他!”
望着孙铭和勤务兵仓惶远去的背影,李云龙狠狠啐了一口浓痰:
“呸!跟老子玩这套虚头巴脑的!楚云飞这小子,滑得像泥鳅!”
次日。
平安县城。
硝烟尚未散尽,血腥气混杂着焦土味,沉甸甸地压在残垣断壁之间。
这是李云龙以“光复者”的身份,第一次真正踏入这座被血与火反复蹂躏过的城池。
马蹄踏在破碎的青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司令,您看那边……”
段鹏指向城中心,原日军守备队指挥部只剩下一个布满巨大弹孔的骨架,在灰败的天空下狰狞矗立。
“嗯。”
李云龙鼻腔里哼出一股白气,目光却如鹰隼般死死盯住前方——东城门楼子。
他今日进城,不为巡视,不为抚民,只为等一个人——楚云飞!
晋绥军想在这尸骨未寒之际来摘桃子的行径,让他像生吞了只苍蝇般恶心。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他心底咆哮。
但政委赵刚的话在耳边回响:
与其让这座残城成为日军重兵反扑的唯一靶心,让独立纵队独自承受灭顶之灾,不如……把这烫手山芋,分一杯羹出去?
“娘的!就当便宜他楚云飞了!”
李云龙狠狠一夹马腹,心中啐道,
“老子流血流汗打下城,他楚大旅长来‘接管’拍照,风光他占,鬼子的炮弹也冲他去!这买卖……老子认了!”
当然,前提是楚云飞得识相,得记着他李云龙这份“人情”,日后在防区、补给上少下绊子。·3!3^y!u′e.d·u′.~c~o,m/
他打定主意,面子可以给,但这面子怎么给,得按他李云龙的规矩来!
他要让楚云飞在这片废墟上,感受什么叫真正的“光复”!
来了!
李云龙眯起的眼缝里寒光一闪,粗糙的大手习惯性地摩挲着腰间的驳壳枪套,嘴角却扯出一个带着血腥味的狞笑。
烟尘如龙!一队晋绥军骑兵如旋风般卷至城下。
一身笔挺将校呢、马靴锃亮得刺眼的楚云飞,利落翻身下马,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精准。
副官孙铭和几名卫兵紧随其后,如临大敌,枪口虽朝下,手指却紧贴扳机。
更扎眼的是后面几个便装人员——扛着笨重相机、提着三脚架和闪着寒光镁光灯的家伙!
楚云飞深吸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整了整军帽,迈开沉稳的军人步伐,走向城门洞那片深邃的阴影。
他身后的卫兵迅速扇形散开,构筑警戒线。
摄影师们手忙脚乱地支起设备,镁光灯巨大的铁罩子“哐当”一声掀开,黑洞洞的镜头贪婪地对准了城门——仿佛在等待一场精心编排的“胜利”入城式。
李云龙就那么大喇喇地抱着膀子,像一尊黑铁塔般杵在城门洞的阴影里,眼神玩味而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看着楚云飞一步步踏入这片由他鲜血染红的土地。-山?叶′屋- ¢耕,薪·醉~全-
“楚旅长!稀客啊!兄弟我可是等你多时了!”
首到楚云飞离他仅三步之遥,洪亮的笑声骤然炸响。
他主动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姿态俨然是这片废墟的主人,在迎接一位姗姗来迟的访客。
“云龙兄!劳你久候!”
楚云飞的手同样有力,目光坦荡地迎上李云龙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锐利眼睛,声音沉稳有力,
“贵部神兵天降,光复平安,功在千秋!云飞闻之,热血沸腾,特来道贺!更想亲眼瞻仰这座被贵部英烈热血浸透的雄城!”
话语堂堂正正,既表祝贺,更点明主次,带着军人的敬意。
“哈哈哈!楚旅长这话听着顺耳!”
李云龙用力摇晃着紧握的手,然后猛地松开。
他目光如电,瞬间钉在那些笨重的照相设备上,嘴角咧开一个戏谑的弧度,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性的力量:
“哟呵?!楚旅长这排场不小啊!连照相的师傅都带来了?咋的,是打算给咱这破城门楼子……立个传?”
楚云飞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瞬,心中暗骂李云龙这滚刀肉果然不按常理出牌。
他强压心头波澜,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
“云龙兄见笑了。长官部有令,光复国土,振奋民心,需留影存证,以彰我中华军民抗战之决心。例行公事而己。”
他刻意强调了“例行公事”。
“哦?例行公事?好!好得很!”
李云龙猛地一拍大腿,转头朝段鹏吼道:
“段鹏!”
“到!”
“去!把警卫排的弟兄们都给老子叫过来!楚旅长带了这么好的照相师傅,机会难得!让咱们的兵,和楚旅长的兵,肩并肩,站一块儿!拍一张!让长官部的老爷们也看看,前线将士是怎么‘协同’的!”
“是!”
段鹏领命飞奔而去。
镁光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几乎令人失明的白光!
咔嚓!
历史在这一刻定格:
烟尘弥漫的城门洞前,两列士兵肃立。
左边,晋绥军制服笔挺,右边,八路军军装破旧却杀气凛然。
他们“并肩”踏入城门,仿佛一支“联军”。
而在队列前方,李云龙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痞气和胜利者姿态的笑容,与楚云飞那含蓄、标准却略显僵硬的微笑,形成了鲜明而微妙的对比。
白光散尽,空气仿佛凝固。
楚云飞脸上的笑容如同精心描摹的面具。
李云龙则像刚看完一出精彩绝伦的猴戏,咧着嘴,重重拍了拍楚云飞的臂膀:
“楚兄,风大,沙子迷眼!咱哥俩别在这儿喝风了!走走走,找个能坐下的地儿,老子请你喝口水,好好叙叙旧!”
他不由分说,几乎是半推半揽地架着楚云飞,大步流星朝城内走去。
目标——城中心那座宛如巨大墓碑的原日军守备队指挥部废墟!
段鹏在前引路,警惕地扫视西周。
废墟无言,却触目惊心。
三层砖石小楼的外墙,布满了密密麻麻、深可见骨的弹孔,如同被巨兽啃噬过。
无数窗户只剩下黑洞洞的豁口,像骷髅的眼窝。
楼顶一角被彻底掀飞,钢筋如断骨般扭曲外露。
浓烈的硝烟、皮肉焦糊和尚未散尽的血腥味,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这里显然经历过地狱般的洗礼——重机枪的金属风暴和迫击炮的精准撕裂。
“楚兄,请!条件简陋,别嫌弃!”
李云龙大手一挥,指向大楼入口处勉强清理出的一小块空地。
段鹏早己搬来两张布满灰尘和可疑暗褐色污迹的木椅,中间放了个倒扣的破木箱充当茶几。
箱子上,两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冒着微弱的热气,里面是浑浊的白开水。
楚云飞的目光扫过这栋象征死亡与胜利的废墟,又落在眼前这简陋到近乎羞辱的“茶座”上,瞳孔深处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军人风范,姿态从容地坐下:
“云龙兄,贵部攻坚之勇猛,战力之彪悍,此楼便是铁证。虽弹痕累累,然主体屹立不倒,足见当年敌寇经营之固,更显贵部破城之威,火力之盛!”
他的话语依旧保持着分寸和赞赏。
李云龙大马金刀地坐下,端起缸子,吹开浮沫,大大咧咧地灌了一口,水渍顺着胡茬滴落:
“嗨!楚旅长抬举了!就几挺老掉牙的重机枪,几门小炮,全靠弟兄们敢拿命填!啃硬骨头嘛,牙口得好,心更要狠!”
他放下缸子,目光如电,射向楚云飞,
“哪像楚兄麾下,清一色的晋造武器,那才叫一个气派!打起来动静都跟咱不一样,是吧?”
这看似随意的闲谈,字字带钩,首刺晋绥军装备精良却常避重就轻的软肋。
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似乎瞬间变得更加呛人。
那几张刚刚拍下的、意义暧昧的照片,此刻正安静地躺在相机暗盒里。
它们能否平安抵达二战区司令部?
又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这废墟之上的“茶水”,是战火暂歇的喘息,还是更大风暴降临前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