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凝血般漫过天际，将上京城北的五国城浸泡在浓稠的暗赤色里。.l+a^n¨l_a?n-w-x￠..c~o?m¨

寒风裹挟着戈壁滩的砂砾，如同金人的皮鞭抽打着低矮歪斜的土坯房，房檐垂落的冰棱在狂风中相互撞击，发出细碎而尖锐的声响，恍若无数把小刀在刮擦着众人紧绷的神经。

天水郡公赵恒蜷缩在漏风的屋檐下，破旧裘衣的毛领早已磨得稀疏，望着院子里追逐嬉戏的皇孙们，孩子们通红的脸颊上沾着煤灰，粗布棉衣补丁摞补丁，却依然笑得天真烂漫。

他下意识地握紧腰间褪色的玉带，那是仅存的皇室信物，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汴京皇宫里温暖的琉璃瓦。

突然，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赵恒猛地抬头，只见地平线上扬起滚滚烟尘，大批金兵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鳞次栉比的铁甲在夕阳下泛着冷冽的幽光，仿佛无数把出鞘的钢刀。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手指死死攥住侍卫的手臂，掌心沁出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对方的衣袖：

“金人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要杀我们灭口？”

话音未落，紧闭的城门便传来震天动地的撞击声，门框上的积雪簌簌掉落，砸在众人头顶。

城门轰然洞开的刹那，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沙尘灌入城中。

完颜亮身披镶银边的玄铁甲，骑着通体漆黑的高头大马缓缓踏入，胸前的金丝绣海东青在风中猎猎作响。?6?§1?看ˉ·书??网]?￥ .追|最}`/新$?章1?节??D

他居高临下地扫视着眼前破败的建筑群，断壁残垣间游荡的野狗夹着尾巴逃窜，几个瑟瑟发抖的老宫人蜷缩在墙角。

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天水郡公，收拾行囊吧，你们可以回宋土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空气中。

赵恒踉跄着向前扑出半步，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十年来积攒的屈辱与恐惧在这一刻化作不可置信的狂喜：

“完颜将军此话当真？莫要戏耍我等！”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句话，身后的皇室众人也纷纷围拢过来，颤抖的身躯挤作一团。

完颜亮冷笑一声，利落地翻身下马，皮靴踩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咔嚓脆响。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盖着大金印玺的文书，随意地甩在赵恒脚边：

“自已看吧，宋廷太子赵旉率军收复河东、河北，连大同府都落入宋人之手，我大金为表议和诚意，特放你们归乡。”

赵恒颤抖着弯下腰，冻僵的手指几乎握不住文书。

展开的刹那，熟悉的大宋二字刺入眼帘，墨迹未干的朱红印章在暮色中如同跳动的火焰。

十三年了，自靖康之变被掳至此，他无数次在梦中重回汴梁城，在御花园赏梅，在宣德门阅兵，却只能在醒来后面对五国城的漫天风雪。*x·i?a,o·s+h/u,o.n_i!u\.`c~o.m\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文书上晕开墨痕，他突然瘫坐在地，放声痛哭。

身旁的皇后、皇子们也纷纷跪地，有人抱着石柱泣不成声，有人仰天大笑又转为悲泣，此起彼伏的哭声惊飞了屋檐下栖息的寒鸦，黑压压的鸟群掠过血色残阳，发出凄厉的鸣叫。

“立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启程。”

完颜亮不耐烦地皱眉，目光扫过人群中几个蹦蹦跳跳的年幼皇孙，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转身走出院子，靴底碾过满地碎冰，在门口压低声音对副将吩咐：

“派人盯紧了，尤其是那几个孩子，赵旉不是想要北伐立威吗？我倒要看看，这些皇室宗亲回到临安后，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的嘴角勾起毒蛇吐信般的弧度，腰间的匕首不经意间露出半截寒光。

次日清晨，五国城的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

赵恒坐在简陋的马车上，掀开粗布帘子最后回望这座囚禁了他十年的牢笼。

破败的城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墙角的积雪早已被踩踏成黑色的污泥。

二十天后。

临安府的晨雾浓稠如化不开的墨，缠绕在钱塘门斑驳的城砖上，迟迟不肯散去。

当那匹浑身汗血的快马踏碎晨霭，马蹄铁与青石板碰撞出的脆响，如同一记重锤，敲碎了早朝的宁静。

紫宸殿内，赵鼎正手持象牙笏板，主持着商议迎接金使的廷议，笏板上墨迹未干的迎接金使条陈还泛着潮湿的光泽，殿内铜鹤香炉吐出的青烟袅袅升腾，在蟠龙藻井间缭绕。

"报。

"

浑身浴血的斥候踉跄着撞开殿门，甲胄上凝结的血痂随着动作簌簌掉落，

"金国使臣完颜亮率团前来。

"他的吼声震得铜鹤香炉剧烈晃动，青烟瞬间变得紊乱，

"更有急讯：金熙宗愿释放所有宋室皇亲，钦宗已在归国途中！

"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顿时陷入一片哗然。

参知政事李光手中的奏章啪地坠落在地，纸张散作几片，如同惊飞的寒鸦。

赵鼎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身形，袍袖在舆图前划过一道弧线，指尖重重落在中山府的位置：

"立刻备办国书！另调禁军三百，沿途护卫。

"

他的声音沉稳，却难掩眼底的震惊与忧虑。

与此同时，垂拱殿内弥漫着浓烈的龙涎香，却掩盖不住空气中紧绷的气息。

赵构在金砖地面上来回踱步，明黄御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他时不时抬手轻嗅袖口，那里藏着太医院新配的安神汤，苦涩的药味混着龙涎香，化作一团令人窒息的气息。

御案上，一方靖康年间的玉印静静躺着，印钮上的蟠龙雕刻早已被摩挲得失去棱角，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往事。

"皇兄...真的要回来了？

"

赵构突然驻足，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宗正寺卿赵士?上前一步，紫袍上的仙鹤补子在烛火下泛着微光，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陛下，归来的不止钦宗，还有韦太后与柔福帝姬。

"

赵旉负手立在窗前，目光落在庭院中落满霜花的芭蕉叶上。

寒风掠过，枯叶发出沙沙声响，几片脆弱的叶子不堪重负，飘然坠落。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金人此举，意在离间，皇叔久居金邦，于国无功，自当废黜帝号。

"说

着，他转过身来，玄色锦袍上的金线龙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宛如蛰伏的猛兽。

赵构的手指紧紧攥住袖中玉佩，那是韦太后当年留给他的信物，温润的玉质却无法缓解他掌心的冰凉。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在触碰到赵旉锐利如鹰的目光时，将话语硬生生咽了回去。

赵士?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微妙的变化，立刻接话：

"殿下圣明！臣请废钦宗为定王，奉养于临安别苑，既显我大宋仁德，又可永绝后患。

"

赵旉不再多言，径直走到御案前，提笔蘸墨。浓稠的墨汁滴落在废黜帝号四字上，晕染开来，宛如溅开的血花。

"传我谕令，

"他将圣旨递给身旁的邱羽，目光如炬，

"着岳飞前往边境接应金使与定王一行，沿途务必谨慎，莫要让金人有机可乘。

"

邱羽接过圣旨，郑重行礼，转身疾步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