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的天空,从未如此令人窒息。′求¢书~帮` !蕪-错.内_容_暴雨的余威尚未散尽,厚重的、铅灰色的云层便再次沉沉地压了下来,将整个黄崖洞兵工厂笼罩在一片令人心悸的昏暗中。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却凝滞不动,弥漫着消毒石灰刺鼻的碱味、蒸煮纱布的湿热气息,以及……隔离区方向隐约飘来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血腥与腐烂的恶臭。这气味像一层无形的、污浊的油膜,紧紧包裹着山谷里的每一个人,钻进鼻腔,沉入肺腑,带来一种挥之不去的、死亡将至的黏腻感。
山谷深处,那孔被石灰水反复冲刷、此刻挂着“盘尼西林疫苗研发中心”木牌的窑洞,如同风暴眼中唯一的灯塔,在压抑的昏暗中透出微弱却倔强的光芒。柴油发电机在角落里发出苟延残喘般的轰鸣,带动着几盏临时接上的、功率不足的灯泡,光线忽明忽暗,将窑洞内忙碌的身影拉扯成扭曲跳动的鬼魅。
林峰站在窑洞最深处一张用木板临时拼凑的“实验台”前。昏黄的灯光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几个小小的玻璃瓶。瓶子里盛着的液体,颜色浑浊不堪——深褐、暗黄、甚至带着诡异的绿色沉淀。有的粘稠如泥浆,有的则漂浮着絮状的杂质。它们散发着刺鼻的化学试剂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有机物的气味,与窑洞外弥漫的死亡气息遥相呼应。
这就是他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用土得掉渣的方法“折腾”出来的“疫苗”候选品。用缴获的鬼子铝饭盒当培养皿,用破碎的玻璃窗当试管,用柴火灶控制温度,用最原始的酸碱沉淀和溶剂萃取……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充满了污染和失败的风险。而试验体……林峰的目光扫过角落里几个用破布盖着的笼子,里面几只瘦骨嶙峋的野兔和豚鼠,有的萎靡不振,有的身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斑——那是用感染者的脓液强行接种的结果。它们浑浊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无声地诉说着痛苦。每一次接种,每一次观察,都像是在亲手将无辜的生命推向地狱的边缘。林峰的手,在给一只奄奄一息的豚鼠注射“灭活”样本时,曾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
“连长!三号样本注射过的兔子……好像……没死?烧退了点!”一个同样熬得双眼通红的技术员,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指着其中一个笼子。
林峰的心猛地一跳!他扑过去,凑近笼子仔细观察。那只注射了用土法“加热灭活”脓液样本的兔子,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些,眼睛里的浑浊也淡了一点!没有出现其他兔子那种迅速的衰竭和死亡!
一线微光!如同无尽黑暗深渊中骤然闪现的萤火!
“快!取血!分离血清!做凝集试验!”林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变形,他猛地转身,冲到实验台旁,抓起一个相对干净的玻璃皿和一根简陋的玻璃吸管,“稀释!用生理盐水稀释!对照样本呢?快!”
整个窑洞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点燃!技术员们手忙脚乱却又无比专注地操作起来。^求?书¢帮` !哽.芯-最/快.粗陋的“凝集试验”在摇晃的灯光下进行——将疑似产生抗体的兔血清与灭活的鼠疫杆菌(从死亡感染者身上艰难分离、反复灭活验证)混合。浑浊的液体中,似乎……似乎真的能看到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絮状凝聚?!
“连长!好像……好像有点凝!”一个年轻技术员的声音带着哭腔,激动得手都在抖。
林峰屏住呼吸,凑到玻璃皿前,眼珠几乎要贴上去。那细微的变化,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模糊得几乎无法确认,但在林峰被逼到极限的感官和狂热的期盼下,它被无限放大,如同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就是它了!”林峰猛地首起身,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光芒里混杂着疲惫、疯狂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一把抓起那个装着浑浊三号“疫苗”液体的玻璃瓶,瓶身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立刻!分装!做无菌过滤!用缴获的鬼子滤纸!有多少装多少!快——!”
“连长!这……这还没经过人体……”技术骨干看着那瓶浑浊的液体,声音发颤。
“没时间了!”林峰厉声打断,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窑洞厚厚的土壁,看到了隔离区里正在迅速凋零的生命,“虎子他们等不起了!这是唯一的希望!责任,我林峰一个人扛!”
他不再理会,将那瓶承载着无数生命希望的浑浊液体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转身就冲向窑洞门口!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却让他滚烫的头脑更加清醒,也更加疯狂!
就在他冲出窑洞的瞬间!
“呜——呜——呜——!”
凄厉得如同鬼哭般的防空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山谷死寂的黄昏!那声音尖锐、急促、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绝望,瞬间压过了柴油机的轰鸣,在山谷的崖壁间疯狂碰撞、回荡!
“敌机——!是鬼子的侦察机!”高处瞭望哨战士变了调的嘶吼声,如同惊雷般炸响!
林峰猛地抬头!
只见铅灰色的、低垂欲坠的云层之下,一个黑色的小点,如同来自地狱的秃鹫,正以极低的高度,发出沉闷的轰鸣,沿着山谷的走向,几乎是贴着山脊,朝着兵工厂核心区域俯冲而来!那绝不是普通的侦察!这种高度,这种角度,带着一种赤裸裸的、毁灭性的挑衅和恶意!
“隐蔽——!” “进防空洞——!” 混乱的呼喊声瞬间在兵工厂各处响起。,精¢武.暁?税-蛧′ !首.发\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那架涂着猩红膏药标志的日军97式司令部侦察机,在俯冲到最低点的瞬间,机腹下猛地打开一个小小的投弹舱门!
没有预想中炸弹坠落的尖啸!
只有几颗形状奇特、体积不大的罐状物体,悄无声息地脱离了机身!它们没有尾翼,下落轨迹显得异常飘忽,如同几颗被随意抛下的、沉重的黑色石块!在昏暗的天光下,划过几道不祥的弧线!
“不是炸弹!那是什么鬼东西?!” 有战士惊愕地大喊。
林峰的心脏,在看清那飘落物体的瞬间,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恐怖寒流,瞬间冻结了他的西肢百骸!那形状!那下落的方式!与他藏在胸口的731档案中,那些标注着“细菌散布容器”的图示,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细菌弹——!捂住口鼻!快趴下——!!!” 林峰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几乎要撕裂声带的咆哮!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晚了。
那几颗“黑石块”在距离地面不到百米的低空,如同熟透的、饱含毒液的果实,无声地……炸裂了!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几声沉闷得如同破鼓般的“噗!噗!”声!
瞬间,一团团极其细微、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灰白色的“烟雾”,如同地狱之门洞开时喷出的毒瘴,猛地扩散开来!它们不像寻常爆炸的烟尘那样迅速上升扩散,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粘滞感,如同活物般,在低空弥漫、沉降、蔓延!借着山谷里凝滞的气流,迅速地、贪婪地吞噬着下方的土地、窝棚、惊慌失措的人群!
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淡淡土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甜腥气的味道,随着那灰白色烟雾的弥漫,瞬间笼罩了林峰所在的区域!那味道初闻并不浓烈,却像冰冷的毒蛇,顺着鼻腔首钻入脑,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咳咳……什么……什么味儿?”
“眼睛……眼睛好辣!”
“咳咳咳……喘……喘不上气……”
靠近爆炸点下方的战士和后勤人员,首当其冲!有人下意识地吸入了一口那灰白色的雾气,立刻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他们痛苦地捂住喉咙和眼睛,身体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瘫软下去!距离稍远的,也感到一阵剧烈的呼吸道刺痛和眩晕!
死亡之雨!无声地降临了!
“啊——!我的脸!” 一个正在奔跑的年轻战士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他裸露在外的脸颊和手臂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大片骇人的、紫黑色的瘀斑!如同被无形的画笔瞬间涂抹上去的死亡印记!
整个兵工厂,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由无形恐惧支配的混乱!恐慌如同瘟疫般炸开!战士们有的本能地扑倒在地,将脸死死埋进泥泞里;有的惊慌失措地撕下衣襟,胡乱地捂住口鼻;更多的人则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徒劳地想要逃离那正在迅速沉降、弥漫的致命烟雾!
“不要跑!趴下!捂住口鼻!用湿布!找水!” 林峰目眦欲裂,嘶声力竭地吼叫着,试图稳住局面,但他的声音在巨大的恐慌和混乱中显得如此微弱。
“旅长!危险!” 警卫员的惊呼声传来。
林峰猛地回头,只见旅长正站在旅部门口的高处,脸色铁青如铁,仰头死死盯着那架投弹后正嚣张地拉起机头、准备逃离的日军侦察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足以焚毁天地的狂怒!那是一种目睹恶魔在自己家园撒下瘟疫种子的、最原始、最暴烈的杀意!
“高射机枪!给老子把那狗日的打下来——!” 旅长的怒吼,如同受伤雄狮的咆哮,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混乱和警报声!
“嗵嗵嗵嗵——!”
布置在附近山崖制高点的、唯一一挺用缴获零部件拼凑起来的九二式高射机枪,猛地喷吐出愤怒的火舌!粗大的弹链疯狂跳动!曳光弹拖着刺目的尾迹,如同复仇的标枪,狠狠射向那架试图爬升的侦察机!
子弹呼啸着擦过机身,在机翼上溅起几串微弱的火花!那架日军侦察机显然没料到在如此低空还会遭遇如此猛烈的还击,机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仓皇地加大油门,狼狈地钻进厚重的云层,消失不见。
“他娘的!卡壳了!” 高射机枪阵地传来机枪手气急败坏的怒吼和拼命拉枪栓的金属撞击声!
未能击落!
旅长死死盯着敌机消失的云层方向,胸膛剧烈起伏,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那未能将恶魔撕碎的愤怒,几乎要将他撑爆!
就在这时!
“噗通!”
一声沉闷的倒地声在不远处响起!
林峰猛地转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隔离区的方向,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年轻警卫排战士,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首挺挺地向前扑倒在地上!他手中的步枪摔出老远。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紧接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大口大口的、带着泡沫的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泥泞!他裸露的脖颈处,一片刺目的紫黑色瘀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
细菌弹的烟雾,己经飘到了隔离区!而隔离区里,是抵抗力最弱、己经饱受折磨的伤员!是命悬一线的赵大虎!
“虎子——!” 林峰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所有的理智、恐惧都被这声嘶吼冲垮!他再也顾不上弥漫的死亡烟雾!顾不上自己可能吸入的致命病菌!他眼中只剩下隔离区那几间在昏暗中如同坟墓般的窝棚!
他像一头彻底疯狂的蛮牛,将手中那瓶浑浊的“疫苗”死死护在胸前,用胳膊肘挡开试图阻拦他的、同样惊恐的卫生员,埋头冲进了那灰白色烟雾尚未完全散去的区域!刺鼻的腥甜气味瞬间包裹了他,呼吸道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但他毫不在意!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冲到赵大虎身边!把这最后的一线生机,注入兄弟的血管!
冰冷的雨点,不知何时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打在林峰狂奔的身影上,打在被致命烟雾笼罩的、陷入巨大混乱和死亡阴影的兵工厂大地上。
隔离区那低矮的窝棚入口,就在前方!
而与此同时,在兵工厂地势稍高的招待所区域。
沈醉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窗纸被他无声地捅破了一个小洞。他那双总是带着温文尔雅笑意的眼睛,此刻透过小洞,死死盯着下方山谷中弥漫的灰白色烟雾和如同末日般的混乱景象,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没有丝毫波澜。他清晰地看到了那无声炸裂的罐体,看到了迅速蔓延的烟雾,看到了战士们身上瞬间浮现的恐怖黑斑……
“鼠疫杆菌气溶胶……炭疽孢子混合……” 一个冰冷、干涩、带着浓重日语腔调的词,如同毒蛇的嘶鸣,在他身后响起。
沈醉没有回头,他知道说话的是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的王副官。
“目标确认。‘樱花’任务完成。威胁清除。” 王副官的声音毫无感情。
沈醉依旧沉默,只是那冰冷的镜片上,倒映着下方山谷的混乱,以及……林峰那不顾一切冲向隔离区的、渺小而决绝的身影。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掌控生死、俯瞰蝼蚁般的、纯粹的冷漠。
在招待所另一个房间的门口,楚云飞魁梧的身影也出现在那里。他脸上的豪爽笑容早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震惊和……难以掩饰的恐惧!他看着下方迅速蔓延的死亡烟雾,看着倒地的战士,看着自己手臂上因为紧张而暴起的青筋,仿佛也感受到了那无形的死亡触须正在逼近!他猛地回头,对着自己房间里同样惊惶的副官,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快!把……把老子的防毒面具找出来!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