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蒋镜青说,我说的,你懂不?
懂那么一点,漆德会说,你是说,你修行到了,你的神识直接到达八弟那儿,用心看出八弟那腿不是因为风水,也就是我们农村常说的,不是惹着什么阴间怪物了,是吗?
这家伙,还挺上道的,蒋镜青胡说一通,自己都不相信,这家伙相信了,也感到诧异,于是,点点头说,孺子可教呀,要不,跟我学习阴阳学,怎么样?
你这也叫阴阳学?漆德会说,混钱不混钱?
这个嘛,咋说呢?这就要看运气了,你知道的,我们这行,按说,也属于医道,老祖宗不是说,凡是行医的,都要走十年医运吗?
哎,干啥都不容易,漆德会说,我在杨山煤矿,老板太抠,给的工钱,家都养不起,还不让用热水洗澡。/看,书.屋?小`说+网· *更~新`最?全_我们那儿有个开店打铁带理发的,叫张泽礼,这家伙老家也是我们这儿的,他的腿不太方便,但是,人员挺好的,就是脾气不大好,他带着工人闹罢工。
这不是找死吗?蒋镜青知道张泽礼,也是党员,组织安排他在杨山煤矿,主要是调查工人思想状况,组织工人,开展斗争,但是,漆德会说他闹事,啥原因?于是说,一个理发的,为啥能号召工人呢?是不是工人在他那理发不要钱?
要是那样,他吃啥?他家也是穷人,家里又没有金山银山,漆德会说,你不知道,不,外人不知道,都以为他是傻瓜,实际上不是的。
哦,那你说说。
我们当工人,都很辛苦,白夜在里面掏煤,还吃不饱,这是一个方面,最主要是里面危险,肖柳学,你可能不知道,是孤儿,也来了。哦,我没跟你说,我们那儿大多数都是独人。
为何独人居多,咋不成家,难道没有人喜欢挖煤的吗?
不是的,是招工时,工头,也就是杨山煤矿管理者,他要调查的,只有一个独人,又是青壮年,有一把劲儿,他们喜欢要。¢v!7`x`s-w′.+c,o?m/我们当时也不明白啥意思,我就是年轻时进去的,混了钱,出来了,找媳妇,才成家。但是,久而久之才知道,煤矿事故多,要是砸死了,有家当的,找去了,找他们赔偿,也不得了。至于独人,死了也就死了,安葬了事。
哦,原来如此。
就是去年下半年,矿井又发生倒塌事故,小肖没有及时跑出来,砸死在里面。三四天都不知道,他有个朋友叫卢干才,没见到他吃饭,一问才知道砸死了。于是,就找工头,工头不但不买账,就是安葬都不舍得,直接拉到义岗地埋了。卢干才知道了,理发时,哭着就把可怜的小肖之死告诉了师傅张泽礼。他也是打抱不平,于是让小卢组织工人罢工,要求给死者重新安葬,并找到家人,给安葬费。闹了几天,矿里感到不解决,损失太大,于是说,重新安葬可以,但是,他是独人,赔偿,给谁?小卢他们又都聚集到张泽礼那儿开会,张泽礼说,他们是你们的工友,当然赔偿给大家,但是,又不能分,咋办?要求建工会,选出带头的叫啥主席,弄个账目,要是工人家里有啥事情,就用这个钱解决。这一下,很得人心,工人一下子都团结起来了。
这个张泽礼,还真是人才。
不过,也不太顺利。
为啥?
从为死者打官司,到要求工人涨工资,这就有点过了,所以,工头就派民团人打压。开始,死了几个,都责怪他,过了一段,大家齐心,赢了,涨了工资,还开出优厚待遇。
这是好事呀,说明你们有人主持大局,你为啥在家不去上班呢?
哎,不说也罢。
哦,又遇到事情了?
可这个老张,找不到了,有人说被李杀了,不知真假?
李鹤鸣做的手脚?杀他,为啥?
说他是共党。
哦,要是共党,李肯定不会饶他,但是,工人怎么看待的?
啥工人,都是农民。`s·h`u*w-u-k+a*n¢.`c?o?m!家里有田,养不活,掏煤,运气好,弄个油盐钱;运气不好,就是个棺材板了。哎,棺材板,还是老张在这儿的时候帮争取的。这些人,哪是人,都吃人不吐骨头呀!
蒋镜青看看,开玩笑说,听你说的,咋像个共党分子呢!
哎哟,吓死我了,这个玩笑可不是开着玩的,漆德会严肃起来说,早些年,说谁共党,那是时髦;如今,说你是共党,距杀头就不到一寸远了。
这么严重?蒋镜青摇摇头说,要是有人诬陷,咋办?冤枉死的,不是很多吗?
啥冤枉死的,谁知道呢?有些的地主老财,借机报复那些搞过农协的头头,你看看,到处的农协还在不?农协的头头都到哪儿去了?
到哪儿去了?
到土地庙报到去了。
你说的这般吓人,蒋镜青故意伸一下舌头说,这个玩笑还真的不是开着玩的。
不信?我说蒋先生,你要是到了,只管看风水,可不能胡说乱说。
这个我懂,不过,到处白皑皑,哪儿也找不到蹄印,你知我知,我才问的。听你说的,你们那儿,要是真的共党,怕死吗?
都是爹妈生的,肉体凡胎,咋能不怕?怕。但是,穷人就是想不通,都是爹妈生的,为啥地主老财吃香的喝辣的,穷人吃饱,留一条贱命,咋就那么难呢?就说大清朝吧,那时候,虽说也是这样,但是也没现在这么可怕——整天打仗,整天跑反,不是防着土匪,就是防着小炮队,如今都改成民团了,抢人家害人家,都合法了,咋办?
那你们恨不恨他们?
恨呀,但是,恨有什么办法呢?
那你想过没有,他们是少数,穷人才是多数,如果都起来反抗,谁的力量大,我不说你也知道。
可是,虽说多,但他们是一盘散沙呀。
一盘散沙,如果兑入水泥,再加点水,不就能结合到一块了吗?
但是,到哪找水泥呢?
实际上,水泥就在他们中间。
你,是共党?
我不是。
我看你才真的是共党,说出来的话跟煤矿的那个老张一个模子。
是吗?蒋镜青站住了,把手伸出来焐着脸说,真冷,我还有点饿。又把手伸进怀里,拽出一个红薯递给漆德会说,前不着村后不巴店,只有这个了。
漆德会笑了,指着蒋镜青说,你们算命的真狡猾,永远不说实话,说出来的都是模棱两可的;如果是这样,那你将来,做人可就难了。于是,接过去,在衣服上操操,啃了起来。
呸,吐出一口,漆德会说,药了,苦!
苦,我看看,蒋镜青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雪擦擦,啃一口,嚼嚼说,甜呀,你那个咋苦呢?把自己吃的递给了漆德会说,甩了,吃这个。
丢了,挺可惜的,漆德会说,在你家,那面糊涂好吃,我多喝了一碗,肚子还饱着呢。天气太冷,红薯能储藏好,不容易。还是你自己吃吧。
一席话,云山雾罩。可云山雾罩中,隐隐看到一座座青山,都没有戳破,也不想戳破,相视一笑,于是,踏着积雪,一路攀谈,走着。
翻过好几座大山,摔过好几次跤,蒋镜青的拐棍都拄断了,天黑时,在山洼里看到一户人家,漆德会指着说,到了,罗固城家。
罗固城,你认识?
我们都在煤矿挖煤,也算工友。
哦,行,听你的。
一条冲,深不见底,拐弯处有三间茅棚。漆德会知道,这是商南和乐两区人赶县城的捷径,但很难走。走过几次,每次都在罗固城家歇脚。
罗固城,二十多岁,有一把力气,到矿上当过掏煤工。就是在矿上,漆德会认识了罗固城。罗固城父母健在,定了娃娃亲,又因他母亲寒痛,躺在床上,没人伺候,就辞了工作,照顾家。也因此,娃娃亲没了。
见面,说起娃娃亲,漆德会就把实情告诉了罗固城:娃娃亲,已经是副矿长的了,当了妾,第六房,已怀孕,整天挺着肚子在厂边儿荡悠,当姨太太呢。
这件事对罗固城打击很大。
罗固城在矿上时常到铁匠铺,张泽礼与他讲了不少革命道理,比较投缘,经介绍,加入了党组织。罗固城回家照顾他娘,按照张的安排,就在他家设联络站,每年由漆德会付给他五块大洋,作为辛苦费。
漆德会带蒋镜青走这条路,到罗固城家,互相看看,漆德会说,自己人,八弟让接的。
罗固城也不多问,就说,山里面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柴,看,里面正烧树篼火呢。
蒋镜青说,都说树篼火上身,我来感受感受。
过了一会儿,罗固城说,你们烤着,不妨把草鞋脱了放边儿,自然就干了。棉袜,也得烤。我呢,出去弄点吃的。
漆德会说,你这地方,鬼不嬔蛋,到哪儿弄?
说个不该说的,还真的有,罗固城说,去年,天干,菜都没有,俺在家里伺候妈。山里,泉水多,这点就比你那地方好。我就把泉水引到地里,种了点黄白菜,长得真好。只可惜,上坎吴成仙,说俺家住在他家山边,占了他家山地,说白菜也是他家的。为这事儿,差点打起来。
最后咋解决的?漆德会说。
各让一步。他家狗腿子带箩筐,把白菜弄了大半,准备再来弄时天黑了,就走了。我连夜把剩下的都藏在地窖里呢。
罗固城说,我去扒两棵。昨天,照着雪印子,找到个兔子窝,逮住了一条大的,还有俩小的,放了。兔肉兑黄白菜炖,有点酸,但吃习惯了,也好吃,解馋。
那咋能行?蒋镜青说,大娘还躺在床上,这么贵重,受不起呀。
看看,把我当外人了吧,刚才德会说是自己人,这可不像山外来客的样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