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重新阖上,将最后的余光也挡在了外面。·x!j?w/x`s.w!./c\o.m`
范隐与范贤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林偌辅独自坐在主位上,许久未动。椅背承受着他身体的重量,卸下的仿佛不只是疲惫,还有某些更沉的东西。林共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你也下去吧。”林偌辅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寂。林共身体一震,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发出声音。他默默转身,脚步有些沉重,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再次关上,这次,声音更轻。书房内只剩下林偌辅一人。他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良久,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两下。“来人。”片刻后,门被推开,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来人中等身材,面容普通,气质沉稳,正是林府的首席幕僚,袁弘道。“相爷。”袁弘道躬身行礼。“弘道,坐。”林偌辅示意。袁弘道依言在下首的椅子坐下,腰背挺直。林偌辅看着他。“有件事,需要你去办。”“相爷请吩咐。”袁弘道应道。林偌辅手指摩挲着桌面。“你去一趟东宫。”袁弘道静待下文。“替我给太子殿下带几句话。”林偌辅的语速不快,字字清晰。“第一,从今日起,范建之子范贤,便是林府半子,我林偌辅的女婿。”这句话的分量,袁弘道自然清楚。这意味着林家与范家,至少是范贤这一支,正式结成了牢固的政治同盟。林偌辅继续。“第二,牛兰街之事,到此为止。”袁弘道微微颔首。这既是了结,也是一种姿态。林家不再追究林共被当作棋子利用之事,也要求对方不再纠缠此事。“第三,”林偌辅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请太子殿下看在林府的薄面上,莫要再计较范家兄弟之前的无状之举。-s?o,e¨o\.!i\n!f.o,”“无状之举”四个字,用得极妙。既点出了范隐范贤可能在某些方面得罪了太子,又将其轻描淡写为不懂规矩的“无状”,给了双方一个台阶。林偌辅端起茶杯,这次抿了一口,茶水冰凉,直入心底。“殿下是聪明人,他会明白我的意思。”袁弘道起身。“属下明白。这就去办。”林偌辅摆摆手。“去吧。此事要快,也要稳妥。”袁弘道再次躬身,而后悄然退出了书房。门扉第三次阖拢。林偌辅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将林家的未来,寄托在一个年轻人身上,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范家次子。这步棋,走得险,也走得无奈。但他别无选择。林共的路,被他自已,也被某些人,堵死了。那幅【万鸟归林】,像一根刺,扎在林偌辅心头。范隐揭开它,既是威胁,也是提醒。庆皇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绝不会容忍臣子有那样的野心。与其将来被清算,落得满门倾覆,不如现在就割舍,换取一线生机。范贤……林偌辅回想起范贤最后那番诚恳的话语,和他清澈的眼神。或许,这真的是最好的选择了。将林家的政治资源交给他,助他青云直上。将来,他成为参天大树,也能反过来庇护林家。这不仅仅是交易,也是一种投资,一种对未来的托付。至于范隐……那个年轻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却又对自已弟弟关怀备至。他对林家似乎并无恶感,甚至主动提出将资源交给范贤,而非自已攫取。林偌辅看不透他。但至少,目前看来,范隐的存在,对范贤,对林家这步棋,是利大于弊。他最后那句请求,希望范隐照拂林大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林共性子刚硬,未必能周全护住心智不全的大儿子。+1¢5/9.t_x?t\.*c-o·m*范贤将来身居高位,事务繁忙,也难免疏忽。范隐武功高强,心思缜密,还重情重义,若他肯看顾一二,大保的安全便多了一重保障。林偌辅当然知道范隐的重情重义可能是装出来的,但是林偌辅不在乎。真情假意,于他而言,并无不同。范隐此人,已在御前,在天下人面前,将‘重情重义’四个字深深烙印在了自已身上。这既是他的倚仗,能为他博取清誉,带来实惠。却也是一道无形的束缚,一旦加诸于身,便轻易挣脱不得。他日后行事,便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不容有半分偏离。一旦他选择背弃此等名声,过往因此得到的所有好处,都会加倍奉还,化作无数攻讦的利箭,将他射得千疮百孔,甚至万劫不复。林偌辅缓缓吐出一口气。棋局已变,落子无悔。接下来,就是看这盘棋,如何走了。 他睁开眼,书房内依旧昏暗。但他的心里,却仿佛有了一丝微光。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隙。外面的天光涌入,有些刺目。林偌辅眯了眯眼,适应着光线。府外的喧嚣隐约传来,京城的权力中心,永远不会真正平静。他需要尽快将与范贤的这层关系坐实,昭告相关人等。东宫那边,太子的反应至关重要。袁弘道此去,也是一次试探。林偌辅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京城的风,要变了。他拉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门外,管家早已等候。“去备一份厚礼,”林偌辅吩咐,“送到范府,给二公子范贤。”管家应声:“是,相爷。以何名义?”林偌辅脚步未停。“就以……岳父的名义。”——相府的厚礼送抵范府次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范府侧门。太子李承乾,竟亲自登门。范健仍在户部当值,府中由柳汝雨主持。她不敢怠慢,连忙将太子迎入正厅,范隐、范贤、范偌偌皆在旁陪同。范四哲被柳汝雨拘在自已院里,她怕这个儿子性子跳脱,冲撞了贵人。太子并未带侍卫入府,只身跟随柳汝雨。“柳夫人不必如此隆重。”太子摆手,示意随意,“本宫今日只是微服出宫,寻范家两位公子闲谈几句。”柳汝雨心中念头急转,昨日相府才以岳父名义送来重礼,今日太子便亲自登门。莫非是来示好,甚至是……拉拢?她欠身行礼:“殿下厚爱,是范家荣幸。妾身府中尚有事务,便不打扰殿下与我家两位孩子叙话了。”柳汝雨带着范偌偌退下,将空间留给了三人。厅内一时安静下来。太子目光扫过范隐,最后落在范贤身上,端起茶杯,却未饮。“本宫今日来,是想与二位交个朋友。”太子放下茶杯,开门见山。范隐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殿下言重了。您贵为储君,威服四海,麾下文臣武将如过江之鲫。我兄弟二人初到京都,无名无份,不过是陛下恩典,赏了些微末差事,如何敢劳殿下屈尊结交?”他这番话,看似谦卑,实则将太子的意图堵了回去。太子面色不变:“范大公子过谦了。外人只道本宫风光,却不知本宫在朝中,实则如履薄冰。”他叹了口气,带着几分真切的忧虑。“父皇之心,深不可测。太后……亦不甚看重于我。”“手下追随者看似众多,却少有能真正为本宫分忧解难之人。”“反倒是二哥他,”太子顿了顿,指的是二皇子李承择,“近年来声势日隆,朝中支持者渐多。本宫这太子之位,还能坐多久,尚未可知。”范隐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太子会如此坦诚:“殿下此言,与我兄弟何干?”太子身体前倾:“范大公子明知故问。你兄弟二人入京不过数月,已是名动京都。”“诗会之上,【登高】、【七步诗】,石破天惊,文坛侧目。”“牛兰街遇刺,非但安然无恙,反而借力打力,将那程居书收为已用,此等手段,令人叹服。”“其后献上两种神药,更是功在社稷。”“如此人才,本宫岂能不生结交之心?”范隐手指轻叩桌面:“殿下谬赞。只是,我乃监察院提刑司,陛下有旨,皇子不得私下结交监察院官员。殿下今日此举,不怕引来陛下猜忌?”这话问得直接,近乎冒犯。太子却笑了。“本宫自然知晓其中关窍。所以,本宫要结交的,并非范大公子。”他转向范贤。“而是范二公子。”范贤正端着茶杯小口啜饮,闻言差点呛到,一脸茫然地指了指自已:“我?”这事怎么突然扯到自已头上了?自已不过是跟在兄长身后,捡些残羹冷炙。那太常寺协律郎的闲职,还是托了兄长的福才得来的。太子肯定地点头:“正是范二公子。范大公子如今已是锋芒毕露,固然是国之栋梁。但范二公子,却是潜龙在渊,未来不可限量。”范贤连连摆手:“殿下可别这么说,我哪里是什么龙,就是个普通人,混吃等死罢了。”太子失笑:“用词不必纠结,领会精神即可。本宫看好你的潜力。”他见范贤仍是一副不信的模样,继续加码。“空口无凭,二位或许不信本宫诚意。本宫便先送二位一个消息,以作见面礼。”太子的声音压低了几分。“长公主殿下,今日去了城外皇家别院。”范贤心头一跳,皇家别院,那是林宛儿养病的地方。“她以生母身份,见了宛儿。”太子的目光紧锁范贤。“更以自身性命相胁,逼迫宛儿……主动退掉与你的婚事。”范贤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茶水四溅。太子站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言尽于此,本宫告辞,二位公子不必相送。”他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范府正厅。厅内只剩下范隐和脸色煞白的范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