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人已经开始在酆城四处搜捕散播谣言的济世堂行走了,可两位应该也清楚,一旦舆论发酵到某个境地,届时,无论是掐断源头还是各种辟谣手段都很难能起到作用……”
张方朝李愚手里那份档案努了努嘴,意思不言而喻。*兰,兰¢文?学¢ ′更_新?最+快·
“辟谣这种事,只有那些多少还残存着点理智的人才能听得进去心里,可档案里的这些人,真还有残存的理智可言吗?”
“绝地天通之后,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接触不到这边的事物,他们根本就不清楚复活死人的可能有多渺茫。可在济世堂行走对他们说有办法能复活死者时,他们还是信了。”
“这是为什么?”
“因为……”
李愚捏着那份档案,慢慢将它放回了桌上,动作轻得好似它重逾千斤。
“因为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他语气复杂说,“所以他们只能把死马当活马医。”
他能想象得到档案里的那个中年男人丧妻后心如死灰的模样,也能想象得到济世堂的那些行走是如何让中年男人已然化作一地灰烬的心里重新燃起火星。
就像那部《赛博朋克:边缘跑手》的结局:
你成为了夜之城的大卫,开上了义体金刚,却还是被亚当重锤轻易虐杀之后,弥留之际,跑马灯匆匆转过,身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殒命,在荒坂塔下籍籍无名死去,羁绊和愤怒没法带给你力量,曾经无所不能的斯安威斯坦现在毫无用处,亚当重锤手炮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你的头颅,临死前他说你是还算是挺有意思的意识体,你说跟他妈我在乎一样。
你在乎什么呢?
你在乎的是早已死去的母亲,没法再如约陪露西去月球,还有脚下这座吞吃了不知多少人的该死的夜之城——
夜之城没有活着的传奇。
你快死了,可恍惚中,不知为何你却看到个装着机械臂的剽悍男人,他在你面前蹲下,摘下墨镜,露出那张基里努维斯的帅脸,对你说:
“起来……”
“让我们把这座城市——烧成灰!”
李愚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白¢马`书_院· ?追-最*新^章·节¨
有理智的人不可怕,因为他们还能思考还能沟通,没有理智的疯子才可怕,他们会干出什么都不让人觉得意外。
如果济世堂真能聚集起这么一批因为失去了一切而无所顾忌的苦命人,那李愚实在是难以想象他们会给酆城带来怎样的混乱。
想到这儿,他忽然转头看了江怜一眼。
江怜不明白李愚为什么要看她,不过底层逻辑是这样的,李愚看她,她就看李愚。
这时候李愚却一点都不觉得江怜是在哈气。
他忽然觉得江怜特顺眼。
这或许就是江怜的可爱之处吧,论苦命,她可以说是不逊色任何一个人,但她就算发疯也只是对自己,很少针对别人。至少在他眼里,以前的江怜在群里几乎每天都是乐乐呵呵的,很少传达给别人什么坏心情,但或许也正因如此,她才会精神内耗得这么严重。
该依靠别人的时候就去依靠别人啊,笨蛋。
他忍不住想,然后又转过头,对张方说:
“但这样的苦命人应该不会有太多,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出乎他意料的是,张方表情沉重地摇了摇头: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本来我们也这样觉得,毕竟社会在进步,就连阴魂都越来越少了,可仔细调查之后,我们才发现,这样的苦命人一点不少。”
李愚皱起眉,迅速想起个原因:
“是因为人口基数?”
酆城虽说只是个三四线小城市,人口数量不多,但再不多,苦命人再千里挑一万里挑一,也总是能硬靠数量堆出百十个的。
张方闻言却又摇摇头:
“不只是人口基数,或者说,不止是酆城的人口基数,还有外地的——我们的人调查后发现,有不少外地的苦命人也受到了济世堂行走的蛊惑,前来酆城寻找复活死人的办法。_0+7·z_w¢..c·o^m/”
“所幸这样的人并不多,再加上我们发现的还算及时,这些天我们已经遣返了不少苦命人,但这只是杯水车薪……”
张方苦笑了一下:
“从这周开始,有来自周边城市,甚至是全国各地的苦命人闻讯赶到酆城,我们很难一个个将他们遣返回去。咱们酆城毕竟是个旅游城市,每天的客流量相当庞大,光是要把那群苦命人挨个辨认出来就是份不算小的工作量,他们身上可没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与众不同的特殊标记。”
“现在整个夜游司再加上相关部门都在连轴转,我猜,这大概也是济世堂那群邪教分子浑水摸鱼的手段——他们想要尽可能地把局面搅乱,让我们分身乏术,然后再像五年前那样,伺机制造一场惨案。”
李愚闻言沉默片刻:
“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
张方便递来感激的眼神:
“李先生你要是愿意帮忙的话那可太好了,不过暂时应该是没有的,吴老大休假前已经把所有事都提前安排好了,他说敌不动我不动,先做好充分准备,到时候再随机应变——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要是到时候需要两位帮忙,我会立刻通知你们。”
李愚嗯了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
“好,”张方说着甚至站了起来,要送李愚和江怜下楼,“我送两位下去吧。”
在他的护送下,两个人下了楼,走出了机关大院。
今天的阳光分外炽盛,张方站在太阳底下,面如金纸,他朝江怜和李愚挥手,背后还站着之前他送文件的女文员,两人肤色一样苍白,活脱脱两个会走路能说话的纸人。
让人略微能放下心的是他们都有影子,这至少能证明他俩都还是活人。
跟江怜和李愚挥手作别后,这两人便转身进了夜游司大门,按张方的话说,如今恐怕就是所谓的多事之秋,他们还有好多事没处理,没法再继续奉陪了。
李愚表示理解。
可在目送他们离开后,他却一边带着江怜往前走,一边神情自若地说:
“张方有问题。”
江怜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就像在讨论待会儿回去之后该去菜市场买点什么菜,她面色如常回答:
“嗯,不过可能不只是张方,还有他旁边那个女秘书。”
“何以见得?”
“他俩都严重阳气亏空,尤其是张方,我当初猛吸你一口阳气,你都没虚成他那样。”
“那是我阳气旺盛!咳,先不说这个,总之,你说的没错,我也没在他俩胳膊上看见针眼,不光如此,他俩的血气也都属于正常人的水平。”
“只有他俩?不见得吧,”江怜贡献出了刚刚从夜游司出来时路上仔细观察得到的情报,“刚刚我起码还看到了三个阳气亏空的人,你说,夜游司内部为什么这么多阳气亏空的人?”
李愚沉默片刻,低声说:
“一般人很少会阳气亏空,尤其是健康的成人,即便他们会因为各种原因暂时出现阳气亏空的情况,但只要没有损害到根基,好生休养,过段时间也总会慢慢补充回来。”
“而造成阳气亏空的原因有很多,碰到些脏东西可能会导致阳气亏空,撞了鬼也可能会阳气亏空,就连那什么……纵欲过度也会阳气亏空,但无论如何,同一时间,好几个人一起出现阳气亏空的症状——这件事绝不寻常。”
说着说着,网约车到了。
他俩上了车,跟司机师傅报了手机尾号,车子开动起来,缓缓驶离了夜游司。
在车上,李愚想了想,掏出手机,对江怜亮了亮,打字:
“这种情况,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撞鬼了。”
“你的意思是,鬼吸走了他们的阳气?”
“对。”
“他们可都是夜游司的秉烛人,天天跟鬼打交道,也会阴沟里翻船?这可能性也太小了点,别忘了,鬼想要吸食活人阳气,得活人自愿,或是趁活人没有反抗能力时才能做到。”
“所以我有了个猜想。”李愚噼里啪啦打字,“再结合一下刚刚我们听到的,比阳气亏空这件事性质更严重些的另一件事……”
“还记得吗?张方对咱们说,他害怕济世堂会在酆城重演五年前的那场惨剧——你不觉得奇怪吗?明明老吴都不知道有这么件事,他为什么会记得?”
“他知道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我猜……”
说到这儿李愚忽然顿住。
他皱起眉,抬起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于是看向窗外。
窗外略显陌生的街景让他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于是他不动声色给江怜发信息:
“有问题。”
然后,他把手伸进了兜里,捏出两张雷符,夹在指尖,睁开道眼,对准了驾驶座。
“师傅,”年轻道士缓缓说,“这可不是往我们家去的路啊。”
车内却一片死寂。
司机没回话,李愚便把目光转向了车内后视镜,想去看司机的脸。
他边看边心说不会吧,又来?
然而这次却并不是那辆始终在酆城游荡的怪车了——因为这次驾驶座上的确坐着个人模人样的东西。
是个人偶。
它似乎察觉到了李愚在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它,为了回应李愚,它便转过头来。
嘎吱嘎吱,那张惟妙惟肖的活人脸庞猛地转了一百八十度,透过两张座椅中间的裂缝朝李愚微笑。
“李道长,江小姐……”
它还挺有礼貌:
“连先生有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