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怜走出包厢，一转头，就看见了李愚。^k_a!n¨s\h?u\z￠h¨u-s/h.o,u~.*c′o^m?

他根本没去吧台，他端着杯酒，就在旁边的卡座上坐着。

兴许是李大道士作为活人的魅力实在太大，这会儿已经有几个端着酒的女鬼缠上了她，莺莺燕燕的，搞得他好像是落入了女儿国的唐长老，每个女鬼都想扑上来啃掉他的一块肉。

听见外面纱帘窸窣作响和江怜的脚步声，被女鬼包围的李愚下意识转过头来，满脸无奈。

江怜饶有兴致看着他，

李愚莫名有点窘迫。

他朝江怜举了举手里的酒杯，摸了摸鼻子。

旁边的女鬼没发觉江怜的存在，还在嘻嘻笑着和李愚套近乎，问小哥是从哪儿来的，今年多少岁了？要不要和姐姐去快活快活？

江怜心想“快活”吗？

也确实。

要是女鬼真带李愚走，等李愚从兜里掏出符箓，把她送去往生时，她估计才知道什么叫真“快活”。

赶紧死了去投胎，那不可就是“快活”吗？

江怜差点把自己给逗乐。

她勾了勾嘴角，抬起胳膊，随手扯下发尾上的红绒绳，乌黑长发洒落下来，红裙如花骨朵盛放。

鬼新娘走起路来毫无声响。

静悄悄的，她来到了李愚身旁。

李愚身旁的几个女鬼还在试图勾搭李愚，有的小鸟依人，有的大胆泼辣，更有性子急躁的已经要上手了——李愚对她们的意图心知肚明，不由暗叹一声，一只手捏住酒杯，另一只手探进裤兜，捏住了两张符箓。

今日不同往日。

这次他来莉莉丝酒吧，没来得及往自己脑门上贴张半人半鬼符，这群女鬼接近他，八成不是想跟他发展上一段纯洁的友谊，而是馋他身子。

嗯，字面意义上的馋他身子。

人会死，鬼自然也是会死的。

浑浑噩噩未生灵智的小鬼终日在阴阳两界的夹缝中游荡，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忘记些东西，等到关于阳间的记忆忘完，也就到了该随风而逝的时候。\n\i,y/u_e?d`u`.?c′o¨m`

其中一部分小鬼执念实在太深，又在机缘巧合下开了神智，便成了中鬼，中鬼虽然依旧浑噩，但偶尔也会清醒上段时间，阳间的执念依旧是驱动它们行事的唯一准则。

甚至，从开了灵智开始，它们会变得比小鬼更渴望回到阳间——只有活人的阳气才能让它们维持灵智，倘若不及时补充活人阳气，它们不免要重新变回终日浑噩的小鬼。

中鬼之后是大鬼，当然也可以称之为老鬼。

到了这个阶段，阳间的执念已无法影响这群老鬼太多，从学术层面讲，它们几乎已经可以被称为忒休斯之鬼，支持它们重返阳间的大多早已不是曾经的执念，而是活人的阳气——

唯有活人的阳气才能让它们维持灵智，甚至存活，因此，它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重返阳间的机会。

如今包围了李愚的这群女鬼便是中鬼，它们瞧上的可不是李愚鲜嫩的肉体，而是李愚身上的阳气。

李愚暗道一声麻烦，叹口气，没着急把符箓取出来，而是先转过头，朝吧台看了眼。

人偶调酒师还在不紧不慢调着它的酒，显然是没把这边的闹剧看在眼里。

究竟得闹多大动静出来，才能正好卡在触发了它，又不至于被酒吧赶出来的那个坎儿？

江怜大概是指望不上。

哈基怜估计只想看他出洋相，落井下石还来不及呢她，怎么会过来帮他？

李愚心里正盘算着，却听见耳边忽然响起江怜的声音。

清冷威严，生人莫近。

甚至显得有些陌生。

“让开。”

她说。

李愚一愣，抬头，正好看到朝他走来的鬼新娘。

墨黑长发，一袭红裙，红盖头覆面，只露出嘴唇那一抹猩红。

她似乎并不将李愚身旁那些莺莺燕燕的女鬼瞧在眼里，她径直穿过了面面相觑的女鬼们，停在了李愚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坐在沙发上的李愚。

“跟我走。¨3￠8+k+a·n+s\h·u′.*n!e\t-”她说。

女鬼们立马沸腾了：

“先来后到都不懂？我们这些先来的都还没下嘴，你个后来的怎么敢张嘴的？”

“就是就是，想吃独食？问过姐妹几个没？”

“不如姐妹们先把这后来的撵走，再商量商量怎么处理这小郎君？”

“姐妹说的是。”

几个女鬼叽叽喳喳讨论完了，一并朝江怜转过头来。

李愚正打算从兜里掏出符箓，闹出点不大不小刚刚好够调酒师介入的动静，就看见江怜缓缓揭开了红盖头。

在他眼里，红盖头下，鬼新娘的脸依旧美艳惑人。

可在女鬼们眼里，红盖头刚揭开一半，出现在他们眼里的却并非人类的面孔，或者说，并非只有一张面孔——

在鬼新娘凹凸有致的玲珑身躯之上，足足生长着五颗头颅，它们大多紧闭双眼，只有正中的那颗漂亮女人头颅正神情冰冷地注视着它们。

纵然早已在鬼市中见过各式各样的同类，女鬼们依旧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得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饿死鬼溺水鬼被烧死的被电死的甚至是死在女人肚皮上的……

它们大多都见过，可它们唯独没见过如眼前女鬼这般多首的怪物。

“难道是我喝醉了？”

有女鬼低头瞅着手里的酒杯嘟囔。

这一声嘟囔惊醒了其余不知所措的女鬼，它们纷纷警惕地后退，有意图退却着，也有仍不死心，不肯放过李愚这美味的。

阳气之间亦有品质差距。

有的人每天嗯造拼好饭，昼夜颠倒，从不重视养生，心情又差，时间长了就算是换成猪都不长肉；有的人，譬如李愚，天天早睡早起，吃嘛嘛香，身体倍棒，每天起来还要打套拳跑几圈，再加上元阳未泄，阳气当然会被阴魂们视为绝世珍馐，是挑着灯笼都难找的上等货。

吃上一口虽不能延年益寿，却也相差无几了。

用江怜的话来说，那就是：“太太太太太太……太正！”

虽然每个星期都要品一品李愚的她对此完全没什么感觉就是了。

然而女鬼们可都知道这样精纯的阳气有多稀罕。

所以就算面对多首的怪物，也仍有几个女鬼不甘心就这样退走。

——直到江怜彻底揭下红盖头。

一轮红月在它们眼中缓缓升起。

火、孤楼、一袭红裙、孤零零的一座小坟堆……

殷红似血的月光从天上落下，静谧月光里，多首的怪物那五对眼睛几乎同时张开了，它们无声地向女鬼们投以注视，空洞洞的眸子里不剩丝毫感情。

“鬼啊！”

有女鬼哀嚎一声，落荒而逃。

群体的恐惧就像雪崩，有第一颗雪花要勇闯天涯就会有第二颗，第三颗——不住哀嚎着，女鬼们丢盔卸甲，甚至不需要江怜放什么狠话。

不多时，刚刚还热热闹闹的酒吧就只剩下了一人一鬼，还有吧台上仍旧没什么反应的人偶调酒师。

李愚瞠目结舌。

“怎么回事这是？”他忍不住问，“怎么那些女鬼一见你就都跑了？”

江怜也皱起眉：

“鬼知道……哦，我现在是鬼，那看来鬼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李愚沉默了会儿，放下手里的酒杯，随口问了句：

“你跟连先生聊完了？”

“当然聊完了，没聊完我会出现在这儿？”江怜潜台词是牢驴你怎么老问些这么蠢的问题。

“……那我们回去？”

“嗯哼，”江怜点点头，重新用红绒绳捆上了头发，“回去呗。”

说完，变回原样的她又好奇地瞥了眼刚被李愚放桌子上的酒杯，问：

“你不是说这儿的酒只对阴魂有用，能让它们想起阳间的事？怎么你也喝上了？”

李愚解释说：

“那不是酒，是无酒精的饮料……做正事呢，喝酒只会误事。”

这句话让江怜猛地想起上次她喝完酒之后干出的好事。

女鬼小姐老脸一红。

为了掩饰尴尬，她又立马说：

“少喝一点没事的，小喝怡情，小喝怡情嘛，别喝多了就行。”

越说她越觉得自己正把话题往路边的阴沟里带，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于是她索性岔开了话题：

“而且你居然一点都不好奇我跟连先生都说了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李愚正盯着那群女鬼留下的酒杯，似乎在思索什么。

听到江怜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了江怜一眼，摇摇头：

“你们两个天煞孤星聊的东西，我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懂……”

“普通人？普通在哪儿？”

“不管我普通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你们俩会聊什么——总不会聊两个天煞孤星做朋友，谁会克死谁吧？”

“我草牢驴，你他娘还真是个天才！有道理啊，要是我们俩当朋友，谁会克死谁？”

李愚居然还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得看谁的命够硬了，谁命硬谁就能把另一个人给克死……”

江怜心说那完蛋了，论命硬，哥们好像确实不如那个活蹦乱跳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登命硬。

但不管是谁的命更硬，反正……

看来他俩注定是没法成为朋友咯。

她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脚步声，紧接着，先前接他们来这儿的人偶零零二出现在了他们跟前。

“江小姐，还有李先生，”它很有礼貌的朝两人打招呼，“这是连先生要我交给两位的东西，两位如果要走的话，请通知我一声，我负责将两位送回阳间。”

李愚下意识说了声好，然后接过那样东西。

那是沓报告——

五年来，关于夜游司部分员工体检结果的报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