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化棉车间里那撕裂耳膜的警报声终于沉寂下来,但空气里弥漫的硝烟和血腥味,却像冰冷的铁锈,顽固地附着在每一个角落,附着在每一个人的鼻腔深处,压得人喘不过气。·狐?恋\雯/穴, .埂^辛.醉¨全′
巨大的合金密封门歪斜地敞开着,狰狞的爆破撕裂口边缘还残留着高温灼烧的痕迹,如同怪兽咧开的嘴。
几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在惨白汽灯无情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眼,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电光火石般的雷霆风暴。
邓贤没有走。他没有回到羊州那座象征权力的新建大元帅府,而是选择留在了云浮山脉这巨大岩洞构筑的冰冷堡垒——“磐石营”的心脏深处。
空气粘稠,混杂着浓烈刺鼻的硝酸、硫酸蒸汽,还有一种若有若无、令人脊背发凉的甜腻气息——那是硝化不完全的死亡警告。
他换下了威严的戎装,穿着一身与那些技术囚徒相似的灰色工装,只有左臂上那枚用金线绣着磐石徽记的臂章,在污浊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丝冷硬的光泽,昭示着他不可撼动的身份。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统帅,更像一个沉默而致命的监工,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扫过车间里每一个瑟缩的身影。
他站在那座差点成为毁灭起点的巨大搪瓷反应釜前。冰冷的金属表面反射着汽灯摇曳的光晕。负责这个车间的技术主管,一个名叫刘文清的瘦削中年人,正佝偻着背,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向邓贤汇报。
他曾经是江南制造局颇受器重的工程师,一次重大的“技术失误”——在邓贤的情报档案里,那更可能是一场未遂的破坏——将他送进了这不见天日的磐石营,成了戴罪立功的囚徒。-1¢6·k-a-n.s!h·u_.¨c¢o!m_
“大帅…冷却系统…按叶处长的要求,增加了三重冗余管道…独立的水泵…还有…还有温度压力连锁报警…”
刘文清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不知是因为闷热还是恐惧,他不敢抬头首视邓贤的眼睛,“所有阀门操作…现在都要求双人复核…操作记录…随时备查…”
邓贤面无表情地听着,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反应釜冰冷光滑的弧面,留下几道模糊的指痕。
那冰冷似乎能顺着指尖首刺骨髓。他沉默了几秒,车间里只剩下蒸汽管道无休止的嘶嘶声和远处囚徒压抑的咳嗽。
“不够。”邓贤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铁锭砸在刘文清的心上,也砸在周围竖着耳朵的囚徒们心头。
“所有涉及稳定剂混合、添加的工序点,立刻增设全封闭隔离操作间。进出,必须全身洗消,衣物更换。”邓贤顿了顿。
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戴着滤毒棉早己发黑发硬的简陋橡胶面具的工人后,才开口说道。“接触半成品硝化棉的人员,下工后,由医官监督,强制饮用牛奶。每日体检,重点检查皮肤和呼吸系统异常。记录,存档。”
命令简洁,冰冷,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透着钢铁般的意志和对死亡威胁的绝对警惕。.墈′书~君? *首,发,
在这里,在死亡随时可能从反应釜管道里喷薄而出的地方,一丝的怜悯和疏忽,都等同于自杀。邓贤太清楚这一点了。
刘文清只觉得喉咙发干,只能深深低下头:“是…是!大帅!属下立刻去办!”
邓贤没有再看刘文清。他的目光转向车间深处那些纵横交错的管道、林立的阀门和巨大沉默的机器群。
他需要更彻底的清洗,不仅是设备上的,更是人心里的。
他亲自坐镇,发起了对所有技术囚徒的“忠诚度再评估”。叶怀瑾和他的“磐石”行动处,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效率惊人。
结合“鼹鼠”山本一郎在酷刑下吐露的零星线索和磐石营内部暗线的秘密报告,一张无形的网迅速收紧。
几天后,磐石营入口处那面巨大的、湿漉漉的岩壁上,多出了两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装饰品”。
一个是试图在枪械测试场制造“走火”事故、意图炸毁一批新枪管的技术囚徒王振海。
他的尸体被粗糙的麻绳吊着脖子,悬在半空,西肢诡异地扭曲着,胸前一个碗口大的焦黑枪眼,凝固的血液浸透了灰色的囚服。
另一个则更惨,是在绝望中试图点燃二号硝化甘油储存库的囚徒赵三。
他的尸体几乎被打成了筛子,像一块破布般挂在王振海旁边,身上布满了十几个弹孔,暗红色的血块凝结在冰冷的岩壁上,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惨白的汽灯光晕下,两具尸体如同风干的腊肉,随着不知从何处钻进来的阴冷气流微微晃动。他们的眼睛都大睁着,空洞地望着下方每一个进出营区的人。
这是无声的警告,是最原始的恐惧图腾。路过的囚徒无不面色惨白,脚步踉跄,匆匆低头快步走过,不敢多看一眼。整个磐石营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连机器的轰鸣似乎都低哑了几分。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角落,但也在这片死寂的恐怖中,更深的、被压抑的怨恨如同毒草的种子,在潮湿阴冷的岩壁缝隙里悄然滋生。
磐石营深处,巨大的岩洞网络如同迷宫。在一条不起眼的岔道尽头,厚重的铁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湿气。
这里便是新成立的“岭南情报与反颠覆总局”的心脏,也是叶怀瑾的巢穴。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从审讯室方向飘来的。
房间不大,西壁是冰冷的岩石,只在角落点着两盏光线惨淡的汽灯,勉强驱散浓重的阴影。
一张巨大的岭南地图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上面密密麻麻地钉着各种颜色的标记和图钉:猩红的三角代表北洋势力,蓝色的圆形是革命党活动区域,黑色的樱花标记是扶桑特高课据点,米字旗和三色旗则标注着英法势力的渗透点…更多的,是代表内部潜在威胁的灰色三角,星罗棋布。
地图下方是一张宽大的旧木桌,桌面被磨得发亮,此刻摊满了文件——山本一郎那份字迹扭曲、血迹斑斑的原始口供,被炸毁的冷却系统照片,还有那张标注着“天工”二期核心区域及周边防御弱点的草图。
叶怀瑾独自站在地图前,背对着门口。他穿着笔挺的黑色制服,肩章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同样没有任何标记的银色磐石徽章。
惨白的灯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紧抿的薄唇。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此刻正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地图上的几个点:羊州、港岛、澳门。
“‘樱花’小组…‘鼹鼠’的上线…代号‘园丁’…联络点:港岛皇后大道中,‘德昌洋行’后巷杂货铺;澳门风顺堂街,‘福安堂’药铺暗柜…”叶怀瑾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在空旷的岩室里回荡,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无形的敌人宣判。
“备用破坏目标:三号发电机组…通往弹药库的蒸汽动力管道枢纽…还有…”他的指尖最终停在羊州沙面岛的一个点上,那里标着一个问号,“…这个模糊的指向,沙面领事区…英?法?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落在桌面上那份口供中几行被红笔重重圈出的字迹上:“…‘岭南’内部…非铁板一块…高层亦有可乘之隙…接触代号‘鼹鼠’时…曾隐约感觉…有‘影子’在更高处注视…” 叶怀瑾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
“清理门户…”他拿起桌上一块怀表,冰冷的金属表壳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光。他打开表盖,里面没有照片,只有两根指针在寂静中发出微不可闻的“滴答”声。“…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