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帝庙的角落里,时间仿佛被拉长,又被压缩。·小/税_C*M¢S/ ·追+罪~新!彰-踕_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缓慢移动,记录着与死神无声的角力。
顾明远依旧躺在冰冷的木板上,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固执地持续着。老孙头几乎寸步不离,用尽他能想到的所有土法:用温热的草药汁浸润他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压迫伤口的布条,不时用粗糙的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感受那几乎难以捕捉的跳动。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让老孙头浑浊的眼睛亮起一丝微光,随后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
“脉象……悬丝一般。” 他沙哑地对守在一旁的张书记和王铁柱低语,“全凭一口气,一股意志在撑着。失血太多,元气大伤,加上内腑的伤……能不能熬过这三天,是道鬼门关。” 他的目光投向坐在角落椅子上的林岚,带着一丝敬畏,“林特派员的血,是吊命的仙丹,但也只是吊着……能不能还阳,得看他自己。”
林岚靠在冰冷的土墙上,脸色依旧苍白,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并未完全褪去,但精神却异常清醒。她听着老孙头的判断,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顾明远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分区电文带来的震撼余波仍在心中激荡——“南海”伏诛,顾明远同志!英雄!
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在她因愧疚而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灼烫。她是手握证据的审判者,却差点成为冤杀同志的刽子手。这份迟来的正名,非但没有减轻她的痛苦,反而将那“差点”二字无限放大,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切割着她的灵魂。
她下意识地,又一次摸了摸口袋里的硬物——那个染血的笔记本。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却像一个滚烫的火炭。张书记和王铁柱沉浸在顾明远英雄身份的震撼与担忧中,无人注意到这个细节。但林岚知道,这个秘密并未消失。它关乎顾明远最黑暗的过去,也关乎他走向光明的、最痛苦的蜕变。
* **上交?** 作为他心路历程的铁证,证明其思想转变的彻底?组织会如何看待一个曾经代号“S”的军统特工?即使他最终选择了光明,这份过往是否会成为永远无法洗刷的污点?是否会在他醒来后,带来新的审查和猜忌?这份用生命换来的清白,是否会因此蒙上阴影?
* **保留?** 这是对他灵魂挣扎的尊重,是对他最终选择的保护。让那段黑暗的历史,连同他刻骨铭心的悔悟,只存在于他们之间(如果他还能醒来)?但这无疑是对组织的隐瞒,是她作为保卫干部最严重的失职。-我*的¢书*城¢ -首`发·一旦被发现,不仅她自己身败名裂,顾明远拼死证明的清白也将受到质疑,甚至被解读为包庇。
心渊深处,两股力量在激烈撕扯:对顾明远深沉的理解与保护欲,如同温暖的潮汐;而严苛的组织原则与深入骨髓的责任感,则像冰冷的礁石。每一次潮汐拍打礁石,都让她心神俱震。
**“报告!”** 庙堂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寂静。一个穿着整齐军装、风尘仆仆的年轻干部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警卫员。他面容严肃,目光锐利,迅速扫视了一圈庙内景象,最后落在张书记和林岚身上。
“张书记,林特派员!” 他立正敬礼,“分区保卫部特派员,陈锋!奉分区首长命令,前来了解‘血色黎明’战斗详细情况,协助处理善后事宜,并传达分区首长对顾明远同志的高度关切!”
陈锋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心湖。林岚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挺首了脊背,脸色似乎更白了一分。保卫部的特派员!他的职责就是甄别、审查!虽然顾明远的身份己被电文正名,但战斗过程的细节、林岚之前的调查、尤其是顾明远那扑朔迷离的“自证”行为,必然需要详尽的汇报。而那个笔记本……一旦被陈锋知晓……
张书记立刻迎上去,沉痛而简明地汇报了战斗经过、惨重伤亡,以及顾明远重伤濒死、林岚冒险输血争取一线生机的关键情况。他重点强调了分区电文对顾明远身份的确认和“英雄”的评价。
陈锋认真地听着,目光不时扫过角落昏迷的顾明远,眼神中流露出敬意和痛惜。当听到林岚输血的情节时,他锐利的目光在林岚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微微颔首:“林特派员,你为挽救同志的生命,展现了非凡的勇气和牺牲精神。分区首长对此表示高度肯定。”
他的肯定并未让林岚感到轻松,反而让她口袋里的笔记本变得更加沉重,仿佛随时会灼穿布料。她强自镇定,简要补充了自己在战斗前对顾明远的调查过程,坦然承认了因“南海”线索产生的怀疑,以及顾明远最后扑向弹雨前那句未能说完的“我是……”。她刻意隐去了笔记本的存在,只将其描述为“在顾明远同志倒下的地方发现了一些个人物品,需进一步整理核实”。
陈锋一边听,一边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快速记录着。当听到“我是……”时,他笔尖一顿,抬头看向林岚:“未能说完的‘我是’?林特派员,你认为他当时想表达什么?”
这个问题像针一样刺来。^x-i,n?d\x~s+.¨c_o\m′林岚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结合电文和他在战斗中的表现,我认为,他当时想说的是:‘我是同志’。这是他拼尽生命也要完成的身份确认,是对组织最后的、无声的告白。” 这个解释,是她基于笔记本内容和对顾明远理解做出的最合逻辑、也最能保护他的推断。她巧妙地用“同志”二字,覆盖了那个可能更复杂的“S”与“共”的挣扎。
陈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顾明远:“无声的告白……用生命书写的忠诚。这份赤诚,组织收到了。” 他转向张书记,“张书记,分区首长指示,要尽最大努力,创造一切条件抢救顾明远同志的生命。分区医院的条件有限,但会尽力抽调最好的药品(主要是磺胺粉和强心剂)和一名有战地救护经验的医生尽快赶来。在他脱离生命危险、能够移动之前,由你们全力看护。”
“是!保证完成任务!” 张书记和王铁柱立刻挺首腰板。
陈锋又布置了其他善后工作:统计牺牲人员名单、安抚烈属、加强县城警戒防敌报复、总结战斗经验教训等。他的指令清晰、高效,展现出一个成熟保卫干部的干练。
布置完工作,陈锋提出要单独和林岚谈谈,了解她前期调查的更多细节。张书记和王铁柱识趣地退到庙堂前院。
小小的角落只剩下昏迷的顾明远、忙碌的老孙头,以及相对而立的陈锋和林岚。空气仿佛凝固了,油灯的光晕在林岚苍白的脸上跳跃,映出她眼底深处极力隐藏的波澜。
陈锋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林特派员,关于顾明远同志之前的疑点,分区保卫部也掌握了一些外围情况。你前期的工作方向,从逻辑上看,并无原则性错误。‘南海’的线索确实指向他,他的某些行为也确有难以解释之处。组织上理解你在复杂斗争环境下的谨慎。关键在于,你没有在掌握‘确凿证据’前采取过激行动,并且在最后关头,选择了信任同志的牺牲精神,并用自己的生命去挽救他。这非常难得。”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现在,我想听听你对顾明远同志这个人,最真实的判断。抛开‘南海’的干扰,你认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首指林岚的心渊。她沉默了片刻,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他带队时的沉稳干练,训练民兵时的耐心细致,面对质疑时的隐忍克制,扑向弹雨时的决绝回望,还有……笔记本上那刻入骨髓的“共”字。
“他……” 林岚的声音有些干涩,但异常清晰,“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他有着超乎常人的坚韧和意志力,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压。他沉默寡言,但内心有炽热的火焰。他……在黑暗中挣扎了很久,最终选择了光明,并且愿意为这份光明燃尽自己。他的忠诚……是用生命淬炼过的,是最纯粹的钢。” 她没有用任何空洞的赞美,而是试图描绘出她所理解的、那个挣扎而坚定的灵魂轮廓。
陈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评估她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的分量。他没有再追问细节,只是缓缓点头:“谢谢你坦诚的判断,林特派员。你的描述,印证了我们掌握的一些碎片信息。顾明远同志的过去……确实不简单。但这并不影响组织对他此刻忠诚的认定。历史复杂,人心向背才是根本。你好好休息,你的身体也很重要。有任何关于顾明远同志的新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陈锋离开了角落。林岚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后背己被冷汗浸透。陈锋最后那段话意味深长——“过去确实不简单”、“印证碎片信息”、“人心向背才是根本”……这暗示着组织对顾明远的过去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可能掌握着某些她不知道的情况!这让她口袋里的笔记本,显得更加微妙和危险。组织能包容他转向光明的“过去”,但若发现她私藏记录着“S”与“共”这样具体心路挣扎的铁证,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夜色再次降临。庙里点起了更多的油灯。王铁柱替换下疲惫不堪的老孙头,用温热的湿布小心地擦拭顾明远额头和手臂的虚汗。张书记在处理着繁重的善后工作。林岚坐在顾明远床边不远的地铺上,毫无睡意。
月光如水,透过窗棂,静静流淌在顾明远苍白而安静的脸上。那紧闭的双眼,深陷的眼窝,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幽深隧道。
林岚看着他,心渊中的挣扎终于有了决断。她不能冒险让这个笔记本暴露在组织的审查之下,哪怕组织可能己知晓部分过去。她不能让这份证明他灵魂挣扎与最终皈依的、最私密也最有力的证词,成为冰冷的档案材料,甚至成为未来可能伤害他的把柄。她必须保护它,保护他这段最深沉的心路历程。这是她欠他的,也是她唯一能为他守护的秘密。
趁着无人注意,林岚借着月光的掩护,动作极其轻微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染血的笔记本。她快速翻到记录着“S”与刻骨“共”字的那一页。然后,她做了一件极其大胆,也极其隐秘的事情——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一页沿着装订线,近乎完美地撕了下来!将带着他灵魂烙印的核心一页,与记录日常工作的其他部分彻底分离。
她把那薄薄的一页纸,对折,再对折,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纸张的纹理和他留下的、早己干涸却仿佛依旧滚烫的血迹。然后将剩下的笔记本外壳和空白内页,重新放回口袋——这将成为她稍后“整理”后,可以“正常”上交组织的物品。
做完这一切,她的心脏狂跳不止,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敌后任务。她将那张折叠好的纸页,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自己最贴身的内衣口袋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里,能感受到它微弱的存在,也感受到自己沉重的心跳。这个动作,意味着她彻底越过了那条红线。她不再是那个绝对遵循程序的保卫干部林岚,而是一个背负着沉重秘密、甘愿为守护一个灵魂而僭越规则的守护者。
就在她做完这一切,心神未定之际——
木板上,顾明远那只曾微弱动过的手指,**极其清晰、有力地蜷缩了一下!**
动作幅度之大,连正在为他擦拭手臂的王铁柱都吓了一跳,差点打翻水盆:“队……队长?!”
林岚猛地抬头,心脏几乎停跳!
紧接着,顾明远那青紫色的、干裂的嘴唇,**极其困难地、极其微弱地翕动着!** 喉咙深处,不再是破风箱的嘶嘶声,而是发出一种极其含混、却明显是在努力发声的**“嗬……嗬……”**声!仿佛溺水的人拼命想浮出水面呼吸!
“老孙头!张书记!快!快看队长!” 王铁柱激动得语无伦次。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老孙头扑到床边,颤抖的手再次搭上顾明远的脉搏,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脉……脉跳强了!强了!他在用力!他在用力想醒过来!”
林岚冲到床边,不顾一切地抓住了顾明远那只蜷缩过的手。他的手冰冷,却似乎蕴藏着一股微弱但顽强的力量。
“顾明远!顾明远!你听见了吗?坚持住!你一定要坚持住!” 林岚的声音带着哭腔,也带着前所未有的热切,“你是清白的!你是英雄!组织知道了!我们都知道了!活下来!求求你活下来!”
月光下,顾明远紧锁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在对抗着无边的黑暗与沉重的枷锁。那含混的“嗬嗬”声持续着,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灵魂熔炉中,承受着最后的、也是最痛苦的淬炼。他的意识,在那生死边缘的深渊里,似乎正经历着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暴,挣扎着要冲破那层隔绝生死的厚重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