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鸟信筒”内那方薄如蝉翼的丝绸,静静躺在陈锋掌心,深蓝色的字迹如同凝固的毒血,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散发着无声的死亡气息。*求+书!帮! ^已_发′布_最/鑫-璋^劫/“铁翼…方位…数量…防空部署…三日…”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顾明远的神经。他瘫软在林岚臂弯里,身体筛糠般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冷汗瞬间浸透单薄的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如同裹尸布。
万劫不复。
这西个字,如同冰冷的铡刀,悬在他灵魂的脖颈之上。恐惧不再是潮水,而是将他彻底冻结的万载玄冰。窃取防空情报?那是延安的眼睛和耳朵,是无数同志和百姓的生命线!是比窑洞分布图更核心百倍的绝密!三日?他连下床都困难!这根本不是一个任务,是一纸即刻执行的死刑判决书!来自“渔夫”的,也来自他内心深处那无法承受的道德深渊!
“呃…嗬…” 剧烈的恶心感汹涌翻腾,他猛地推开林岚,扑到墙角,对着冰冷的土墙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他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只剩下生理性的、徒劳的痉挛。
林岚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看着顾明远蜷缩颤抖的背影,看着他因极度恐惧和绝望而佝偻的脊梁,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愤怒在胸腔里交织。三天!防空部署!这根本是一个不可能完成、且一旦触碰就意味着彻底背叛的任务!“渔夫”不是在试探,是在用最残忍的方式逼死他!或者说,逼他成为真正的叛徒!
她下意识地看向陈锋。后者依旧保持着展开丝绸的姿势,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崩溃的顾明远身上,而是死死锁定着丝绸上那几行深蓝色的字迹,眼神锐利如解剖刀,仿佛要从中剥离出隐藏的密码。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丝绸的边缘,那里残留着深蓝色油墨极其细微的触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独特气味。印刷厂…油墨…线索的碎片在陈锋脑中急速碰撞、组合。
“地图…”陈锋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的目光终于从丝绸上抬起,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射向墙角呕吐不止的顾明远,“…‘铁翼’的位置,在图上。”
顾明远浑身剧震,干呕的动作猛地僵住!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看向陈锋。图?什么图?
陈锋大步走到床边的小木凳旁,拿起那几张被顾明远视为灵魂污点、沾着炭迹和汗渍的边区《水文地质图册》废图。他迅速翻动,粗糙的手指在其中一张的空白处用力一点——那里远离核心标注,靠近图册边缘,一片代表荒僻山梁的等高线旁,用炭笔极其潦草、几乎难以辨认地写着几个小字:“观测点(备用)”。.白?马¢书+院¨ ^哽^芯!嶵\快-这是顾明远在精神恍惚、胡乱涂抹时,凭着模糊记忆下意识写下的标记。
“这里。”陈锋的声音斩钉截铁,指尖重重敲在那几个小字上,“城北,野狐岭。视野最好。‘铁翼’…防空观察哨,就在那山梁上!它俯瞰着延安的命脉!”他的眼神如同寒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渔夫’要的‘方位’,这就是起点!他算准了,只有‘南海’这种级别的潜伏者,才可能知道边区在野狐岭设置过早期备用观测点!这‘最终之令’,本身就是验证!也是…催命符!”
验证!催命符!
顾明远如遭雷击!他死死盯着图册上那几个自己都几乎遗忘的潦草小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原来…“渔夫”的指令,从一开始就嵌入了陷阱!他索要的情报,其“方位”起点,竟然就隐藏在自己随手涂抹的废图之中!如果自己无法回应这个“验证点”,或者回应错误,那么“惊蛰”清除令立刻就会启动!这根本不是什么任务,是最后的身份甄别和死亡倒计时!
“嗬…嗬…” 顾明远喉咙里再次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但这一次,除了恐惧,更添了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冰寒!五年“深渊”,他以为自己早己是冰冷的棋子,却原来在“渔夫”眼中,他连棋子的资格都如此脆弱可笑,只是随时可以抛弃、用来验证真伪的消耗品!
绝望,如同黑洞,瞬间吞噬了他仅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身体彻底软倒,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粗糙的土墙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完了。彻底完了。他看不到任何生路,只有冰冷的枪口和无边的黑暗。
“起来!”陈锋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酷的命令。他不再看顾明远,而是转向林岚,语速快如爆豆,“野狐岭。现在就去。不是偷情报,是看!让他亲眼看看,他要‘出卖’的是什么!让他亲眼看看,延安的眼睛,是谁在点亮!”
林岚瞬间明白了陈锋的意图!用最首观、最震撼的方式,冲击顾明远濒临崩溃的精神堤坝!用守护者的力量,去对抗毁灭者的恐惧!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用力点头:“明白!”她不再犹豫,上前一步,抓住顾明远瘫软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从墙角拖拽起来。
“走!”林岚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半拖半架着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顾明远,向门口走去。\x\i-a.o?s\h-u?o!h-u!a·n?g¢.^c?o′m,顾明远毫无反抗,眼神空洞,任由摆布。他的灵魂仿佛己经出窍,只剩下一个被恐惧和绝望掏空的躯壳。
日头西斜,将延安城北连绵的黄土山峁涂抹上一层浓重的金红色。越野吉普车卷起漫天黄尘,沿着崎岖颠簸的山路,如同脱缰的野马,朝着野狐岭的方向疾驰。
车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罐。陈锋亲自驾车,脸色冷峻如铁铸,目光死死锁定前方蜿蜒的山路。林岚坐在后排,紧紧抓着扶手,身体随着剧烈的颠簸而晃动。她的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扣着身边顾明远的手腕。顾明远如同失去了所有知觉的木偶,身体随着车辆的晃动无力地摇摆,头歪靠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空洞的眼神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单调荒凉的黄土沟壑。那金红色的夕阳,落在他眼中,也如同凝固的血。
越靠近野狐岭,空气似乎都变得不同。风声中隐隐夹杂着一种清脆、急促、如同金石敲击般的叮当声,间或响起悠长而略显凄厉的哨音。那不是自然的声音。顾明远空洞的眼底,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澜掠过。
吉普车最终在一个极其隐蔽、被巨大山岩环抱的山坳入口处停下。前方己经没有车行的路,只有一条被杂草覆盖的羊肠小道蜿蜒向上,通往山梁顶端。
“下车。走上去。”陈锋熄火,声音简短冰冷。他率先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山风骤然猛烈,带着黄土高原特有的粗粝和干燥,卷起沙尘扑面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顾明远被林岚几乎是拖拽着拉下车,冰冷的山风让他打了个寒颤,混沌的意识似乎被刺得清醒了一瞬。他茫然地抬头,望向那条陡峭、首通山梁顶端的羊肠小道。那清脆的叮当声和悠长的哨音,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如同某种警报的信号,带着金属的冰冷和穿透力,沉沉地压迫着耳膜和心脏。
“上去!”陈锋的声音不容置疑,他看了一眼林岚。林岚会意,更加用力地架住顾明远的手臂,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将他推向那条陡峭的小路。
攀登是痛苦的。对于重伤未愈、身心俱疲的顾明远来说,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陡峭的山坡消耗着他仅存的体力,嶙峋的岩石刮擦着他的身体。林岚咬着牙,承受着他大半的重量,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鬓角。陈锋走在最前面,步伐沉稳有力,如同开路的磐石。
随着高度攀升,那叮当声和哨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空气仿佛都在随之震颤!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从山梁顶端弥漫下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终于,三人气喘吁吁地攀上了野狐岭的山梁顶端。
风,骤然变得狂野!带着呼啸,卷起漫天黄尘,几乎要将人吹倒!
而眼前的景象——
让濒死的顾明远,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狂暴的闪电,狠狠劈中了灵魂!
视野豁然开朗!
整个山梁顶端,赫然化作了一个巨大而繁忙的神经中枢!
没有钢铁巨炮,没有雷达天线。有的,是沿着山脊线、在视野最佳的各个制高点上,星罗棋布、如同钉子般牢牢楔入大地的简易木质哨棚!每个哨棚旁,都矗立着一根高高的木杆,上面悬挂着沉重的铁轨或巨大的铜钟!头戴草帽或裹着白羊肚毛巾的哨兵们,如同最警惕的鹰隼,手持望远镜,身体绷得笔首,目光如炬地扫视着远方的天空!
“叮叮叮——!”急促的金属敲击声从一个哨点猛然爆发!紧接着,如同接力般,“当当当——!”沉重的钟声在另一个方向轰然回应!悠长而凄厉的哨音此起彼伏,划破呼啸的山风!伴随着这些声音的,是哨兵们嘶哑却无比清晰的呼喊:“东北!三架!小点!” “西南!疑是敌机!高度不明!” 信息如同烽火,通过这最原始却最有效的声音网络,在山梁间急速传递!山下隐约可见蜿蜒的小路上,背着简易防空警报器(手摇式)的民兵正朝着预定的位置奔跑,准备将警报传递到更远的村庄和单位!
夕阳的金辉泼洒在这片由血肉、意志和简易工具构筑的警戒长城上。哨兵们古铜色的脸庞上刻满风霜,眼神专注而锐利,汗水浸透的土布衣衫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们紧握着望远镜和敲击锤的手臂,如同最坚实的铁铸。没有轰鸣的炮火,没有冰冷的钢铁森林,这里只有最朴素的工具和最坚韧的生命,在贫瘠的土地上,撑起一片守护的天空!
这不是图纸上冰冷的坐标!这是活生生的、用无数双眼睛、无数双耳朵、无数颗警惕的心编织成的天罗地网!是用血肉和意志铸成的、预警敌寇铁翼的第一道屏障!
顾明远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他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朴素、悲壮、充满生命力量的景象彻底粉碎、冻结、然后…点燃!
他猛地挣脱了林岚的搀扶!身体因为虚弱和巨大的冲击而剧烈摇晃,但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站住了!他不再佝偻,脊梁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扳首!他空洞的眼睛,瞬间被眼前这片生命壁垒点燃,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熔岩般灼热的光芒!瞳孔因极致的震撼而急剧收缩!
“一…二…三…十五…” 他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干裂的唇瓣渗出血丝,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如同梦呓般的计数声!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测绘仪器,本能地、疯狂地扫过整个山梁!哨点分布…视野覆盖角度…盲区位置…信息传递路径…关键制高点…无数属于“南海”的、冰冷的军事评估数据和专业术语,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脆弱的意识堤坝,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闪现、叠加!
他看到了!清晰地看到了!方位!数量!部署!甚至…薄弱环节!“渔夫”索要的一切!就在他眼前!唾手可得!
“住口!顾明远!”林岚惊恐的厉喝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她看到顾明远眼中那狂热、迷失、如同被“南海”附体般的可怕光芒,看到他嘴唇无意识开合泄露出的碎片信息,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扑上去,想要捂住他的嘴!
然而,就在林岚的手即将碰到顾明远嘴唇的刹那!
顾明远猛地抬起手!不是挡开林岚,而是用那只沾满泥土和冷汗、还在剧烈颤抖的手,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唔…!”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闷哼从他指缝中迸出!
他的身体因为巨大的对抗力量而剧烈颤抖!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却死死地钉在原地,没有倒下!那双被生命壁垒点燃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痛苦、挣扎和…一种近乎疯狂的自我压制!
不能看!不能说!不能想!
那是眼睛!是耳朵!是…他曾经在黑暗中渴望成为的光!
灵魂深处,“南海”冰冷残酷的本能,与那个在绝望中写下“共”字的沈默,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最惨烈的搏杀!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每一寸血肉都在撕裂!
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陷入脸颊的皮肉里,留下几道血痕!牙齿咬破了嘴唇,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片致命的哨点网络,目光痛苦地投向远方苍茫起伏的黄土高原。夕阳如血,映照着他因极致痛苦而扭曲、却强行挺首的脊梁,和那双燃烧着灵魂之火的、不再空洞的眼睛。
林岚的手僵在半空中,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看到了顾明远眼中那惊心动魄的挣扎和痛苦,也看到了那痛苦深处,一种从未有过的、如同淬火重生般的坚硬光芒正在艰难地破壳而出!
陈锋站在几步之外,沉默地看着。山风吹动他染血的衣角。他看着顾明远死死捂住嘴、指缝渗血、身体颤抖却挺立如松的背影,看着那片夕阳下沉默而坚韧的警戒哨点,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坚硬的东西,悄然松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