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风,像刀子,裹着坟头土的腥气和若有若无的尸臭。¢墈_书\屋* ·追`蕞,歆,章_結¨一弯冷月挂在光秃秃的山梁上,把嶙峋的怪石和东倒西歪的坟包照得鬼影幢幢。
顾明远和林岚赶到时,几个打着火把的垦区民兵正围着一个新堆的小土包。土色新鲜,明显刚翻动过不久。坟包旁边,杂乱的脚印踩得稀烂,几滩暗褐色的血迹渗进冻土里,旁边还散落着几枚边区造的弹壳。
“就是这儿!”带队的民兵排长指着土包,“白天有放羊娃看见俩外乡人打扮的在这儿鬼鬼祟祟,后来听见枪响,跑过来就看见这新坟,还有打斗的印子,人早没影了!”
“挖!”顾明远下令,声音在寂静的坟地里显得格外冷硬。
民兵们抡起带来的铁锹和镐头。冻土很硬,挖起来很费劲。铁器撞击土石的“铿铿”声,在死寂的夜里传得很远。
林岚蹲下身,仔细检查着打斗痕迹。脚印很乱,至少有三个人。血迹有两处,一处量大,集中在坟包附近;另一处星星点点,延伸向远处一条干涸的河沟方向。她捡起一枚弹壳,对着火把光看底火——是边区造“老套筒”步枪的弹壳。
“动手的有咱们的人?”顾明远也看到了弹壳,眉头紧锁。
“也可能是抢的。”林岚低声道,目光投向河沟方向。那串星星点点的血迹…是谁的?
“挖到了!”一个民兵喊起来。
土坑里露出一角深蓝色的破布。铁锹小心地清理开浮土,一具蜷缩着的尸体暴露在火把光下。尸体穿着和方静一样的深蓝色军服,身材瘦小,头发散乱地遮住了脸。
顾明远的心猛地一沉。林岚也屏住了呼吸。
民兵排长跳下坑,小心地把尸体翻过来,拨开脸上的乱发——
一张陌生的、布满污垢和惊恐的年轻女人的脸!根本不是方静!
“不是她!”顾明远松了口气,随即又涌上更大的疑云。~如~雯!徃_ -嶵-辛+漳+劫?庚-欣¢快.
“是医务所那个哑巴小护工!”林岚认了出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个总低着头、默默做事、从不说话的姑娘!她怎么会穿着方静的军服?死在这里?
“查!”顾明远立刻下令,“立刻去医务所!看看少了谁的衣服!问清楚这哑巴姑娘的底细!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很快,消息传回:医务所确实少了一套洗好备用的旧军服。至于那个哑巴护工,是半年前边区医院收容的流民,说是家乡遭了鬼子扫荡,受了惊吓不会说话了,人也勤快老实,就安排在医务所打杂。没人知道她具体来历,也没人注意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替死鬼…”林岚看着坑里那张年轻却己僵硬的脸,寒意从心底升起。方静金蝉脱壳!她换了哑巴护工的衣服,制造了自己被灭口埋尸的假象!那哑巴姑娘…是被方静杀了?还是被追兵灭了口?
“那串去河沟的血迹…”林岚指向远方,“可能是方静的!她受伤了!”
顾明远立刻带人顺着血迹追踪。血迹断断续续,一首延伸到干涸的河沟底部,消失在布满卵石的河床上。河边一块大石头上,留着半个清晰的血手印,指印纤长。
“她在这里处理过伤口…”林岚判断。手印的方向,指向河对岸黑黢黢的山林。
“搜山!”顾明远看着莽莽群山,眉头拧成了死疙瘩。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等等!”林岚的目光被河滩上几块石头吸引。那几块石头被人刻意摆成了一个箭头形状,指向山林深处!在箭头旁边的一块扁平鹅卵石上,用尖锐的石片刻着一个极其潦草、几乎难以辨认的符号:一个歪扭的圆圈,下面拖着一条短波浪线——一个残缺的“水母”标记!
是方静!她留下了标记!
“她…在给我们指路?”顾明远难以置信。.6~妖.看`书~枉` /醉/欣,蟑_劫~埂¢芯¢哙^
“不像是陷阱…”林岚蹲下身,仔细看着那个刻痕,边缘粗糙,刻得很匆忙,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更像…求救?或者…交换?”
“追!”顾明远不再犹豫,带人蹚过冰冷的河沟,扑进山林。
山路崎岖难行。方静留下的标记时断时续,有时是在树干上浅浅的刻痕,有时是几块摆成特定形状的小石头。她显然受了伤,留下的记号越来越凌乱,间隔也越来越大。追到后半夜,标记彻底消失了。前方是密不透风的原始次生林和陡峭的山崖。
“分头找!”顾明远下令。队员们打着火把,像梳子一样散开搜索。
林岚没有跟着进密林。她站在最后发现标记的地方,一处背风的山崖下。崖壁底部有个浅浅的石凹,像是野兽的巢穴。她用手电仔细照射着石凹的每一寸石壁和地面。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石凹最里面,一块半埋在浮土里的、不起眼的灰色石头下。石头边缘,露出一小角深色的、像是油纸的东西。
她小心地拨开浮土和石头。下面埋着的,是一个用边区常见的防潮油纸紧紧包裹的小包!油纸外面还用麻绳捆着,打了个死结。
林岚的心跳加速。她解不开死结,干脆用匕首小心地割开麻绳和油纸。
里面是两样东西:
一本薄薄的、边区自产的草纸装订的小册子,封面空白。
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发黄的旧照片。
林岚先拿起照片。借着微弱的手电光,她看清了照片上的人——一个穿着旗袍、笑容温婉的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女人的眉眼…竟与方静有六七分相似!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娟秀却透着绝望的小字:“囡囡,妈妈对不起你。1941.3.8 于上海”
方静的女儿?!1941年3月8日…那正是上海地下党遭受大破坏的时期!“青鸟”也是在那前后牺牲的!
林岚的手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翻开那本小册子。
册子里的字迹极其工整、冰冷,像打字机打出来的一样,没有任何个人特征。上面记录的不是情报,而是一份份…“评估报告”!
“目标甲:忠诚度存疑。建议:清除。”
“目标乙:意志薄弱。建议:发展为‘深渊’次级节点。”
“目标丙:身份特殊,价值极高。建议:长期潜伏,代号‘水母’。”
……
在“水母”的那一页,记录尤为详细:
“…孤儿。母亡于沪上事变(疑与‘青鸟’案有关)。可塑性强,仇恨可利用。植入指令:‘深渊’即复仇,清除当年所有关联者…”
“…训练表现优异,然近期出现动摇迹象。对‘影子’指令执行度下降。疑与接触保卫局目标人物有关…”
“…最终处置预案:若无法唤醒忠诚,则启动‘归巢’程序,利用其血书诱敌,引爆‘深渊’节点,完成最终净化…”
林岚看得浑身发冷!方静…根本不是什么“影子”的王牌!她是“影子”精心培养、植入仇恨的“人形炸弹”!她的任务,就是用自己的血和生命,作为点燃“深渊”的导火索!所谓的“血书”,所谓的“6”,从一开始就是“影子”为她设定的毁灭剧本的一部分!而“影子”最后想炸死的,不仅仅是那个叛徒首长,还包括所有可能知晓当年“青鸟”案真相的人——方静,就是名单上的第一个!
“归巢”…原来方静最后刻下的“水母”,不是警报,不是密码,而是“影子”为她设定的、走向毁灭的“归巢”信号!她在南泥湾发出的“水母未死”,或许是她绝望中的哀鸣,或许…是她对“影子”的最后一次反抗?
林岚猛地合上册子。方静把这个埋在这里…是忏悔?是求救?还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用自己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林岚!这边!”顾明远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一丝异样。
林岚收起册子和照片,循声跑去。穿过一片密林,前方是一处断崖。顾明远和几个队员站在崖边,火把的光照亮了崖下一小片平台。
平台上,一个人影蜷缩在背风的岩石下。
是方静。
她身上裹着一件不知从哪弄来的破羊皮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干裂发紫。左胸下方简单包扎的纱布被血浸透了一大片,又冻成了硬块。右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再次骨折了。她紧闭着眼,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寒冷的夜风里。
顾明远打了个手势,两个身手矫健的队员系着绳子,小心翼翼地滑下断崖。
林岚站在崖边,看着下面那个蜷缩的身影,手中紧握着那本冰冷的评估册子和那张发黄的照片。方静…“水母”…“影子”的刀…被仇恨塑造的祭品…她到底是谁?是深渊的爪牙,还是深渊里挣扎着想要爬出来的…人?
队员们靠近了。方静似乎感觉到了,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她的目光涣散,却仿佛穿透了黑暗和距离,首首地望向崖上的林岚。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说:
“…结…束…了…?”
风吹过山崖,呜咽着,卷起地上的枯叶和雪沫。林岚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用血画下“水母”的女人,在黎明前最冷的黑暗里,像风中残烛般明灭。
天边,终于透出了一丝极淡的灰白色。新的一天,裹挟着未散的硝烟和更深的谜题,正从延河对岸的山峦后,缓缓爬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