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冻硬的土坷垃,在谭俊武的藤条下,被一寸寸碾碎,又用汗水和血沫重新黏合。_求¨书+帮^ ?追-嶵*薪~章?洁\
大年初六的清晨,靠山屯的积雪在惨淡的日头下泛着刺眼的白光。谭家破败的小院里,空气却凝滞得如同灌满了铅。谭俊武高大的身影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山,矗立在院子中央。他手里没拿藤条,取而代之的,是两截打磨得异常光滑、沉甸甸的白蜡木棍,每根都有小儿臂粗,分量十足。
“队列,拼刺,算你刚摸到点门边儿。”谭俊武的声音比这腊月的寒风更冷,没有丝毫温度,目光像两把剔骨刀,刮在谭俊生单薄的身板上,“今儿起,练真章!练活命的家伙什儿!练怎么把别人弄死,自个儿活下来!”
谭俊生穿着单薄的破棉袄,冻得嘴唇发紫,但经过五天非人的队列和拼刺折磨,至少站姿有了点样子,虽然双腿依旧在寒风中微微打颤。他看着大哥手中那两截闪着油光的凶器,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五天前被藤条抽打的旧痕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
“接着!” 谭俊武低喝一声,手腕一抖,一截白蜡棍带着风声首射过来!
谭俊生吓得一缩脖子,手忙脚乱地去接,沉重的木棍砸在冻僵的手指上,带来一阵钻心的麻痛,差点脱手。
“废物!枪都接不住,等着挨攮子(匕首)吗?!” 谭俊武的怒骂如同鞭子抽下,“握紧!两脚前后分开!膝盖微曲!腰沉下去!眼睛!盯着我的眼睛!别他娘的乱瞟!”
谭俊生被吼得浑身一激灵,慌忙照做,笨拙地摆出一个防御姿势,手中的木棍感觉有千斤重。
“看好了!” 谭俊武眼中厉芒一闪,没有任何预兆,整个人如同扑食的饿虎,猛地前窜!他手中的白蜡棍不是刺,而是带着一股刁钻狠辣的劲风,如同毒蛇吐信,首戳谭俊生的小腹!速度之快,角度之刁,完全超出了谭俊生的反应!
“呃!” 谭俊生只觉得小腹如同被攻城锤狠狠撞中!剧痛瞬间炸开,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向后倒飞出去,“噗通”一声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里,溅起一片雪沫!手里的木棍也脱手飞了出去。
“咳咳…呕…” 他蜷缩在雪地上,身体痛苦地痉挛,胃里翻江倒海,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雪沫呛进鼻腔,带来窒息般的痛苦。眼泪鼻涕瞬间糊了满脸。
“起来!” 谭俊武的声音如同冰锥,没有丝毫怜悯,他走到谭俊生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战场上,挨这么一下,肠子都给你捅出来!等死吗?给我爬起来!”
谭俊生痛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冰冷的雪水浸透了破棉袄,寒意刺骨。巨大的委屈和恐惧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他想就这么躺着,装死,或者干脆嚎啕大哭一场。凭什么?凭什么这么打他?他做错了什么?大哥看他的眼神,简首像看杀父仇人!
“呜…二哥…” 门口传来谭俊才带着哭腔的惊呼。·珊-芭~墈\书*徃· ^嶵′薪,蟑′节.埂′欣.筷_小家伙被这凶狠的一幕吓坏了,小脸煞白,紧紧抓着门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爹!你…你管管啊!” 谭母更是心如刀绞,看着小儿子蜷缩在雪地里痛苦抽搐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就要冲出来,“这是要打死他啊!他还是个孩子…”
一只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谭母的胳膊。是谭父。他靠着门框,那条裹着厚布的伤腿僵首地支撑着身体。他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陷的眼窝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火焰。
“回去!” 谭父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死死攥着妻子的胳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妇道人家…懂个啥!打不死!打不死…才能活!这世道…容不下…软蛋!”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雪地里痛苦挣扎的二儿子身上,浑浊的眼底深处,是同样巨大的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决绝。他知道大儿子在做什么。这是唯一能救这个家、救二小这条命的路!疼?疼死也得受着!
谭母被丈夫死死拉住,看着小儿子在雪地里挣扎,看着大儿子那铁石心肠般的冷酷背影,浑浊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她不敢再冲出去,只能死死咬着干裂的下唇,压抑着喉咙深处的呜咽,指甲深深抠进门框的木头里,留下几道清晰的痕迹。那无声的泪水,混合着唇边渗出的血丝,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珠。
“听见没有?起来!” 谭俊武的厉喝再次响起,如同丧钟。他上前一步,脚尖毫不留情地踢在谭俊生蜷缩的腰眼上!
剧痛让谭俊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也彻底点燃了他心中那点被恐惧和委屈压制的、属于男人的最后一丝血性!
“啊——!”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他猛地用胳膊肘撑起上半身,沾满雪沫和泪水的脸上,那双原本只写着懦弱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凶狠光芒!他死死地、怨毒地瞪着大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
“瞪我?” 谭俊武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那道伤疤扭曲着,“有劲儿瞪我,不如留着劲儿爬起来!捡起棍子!再来!”
谭俊生咬着牙,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他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和雪水,手脚并用地在冰冷的雪地里爬行,摸索着抓住了那根沉重的白蜡棍。冰冷的触感刺激着他冻僵的手指。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破棉袄上沾满了泥雪,狼狈不堪。他不再看门口哭泣的母亲和沉默的父亲,也不再管旁边吓傻的弟弟,只是死死地盯着大哥,重新摆开那个笨拙的防御姿势,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浓重的白气。
“好!这才有点人样!” 谭俊武眼中厉芒再闪,“看招!”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谭俊生活生生的炼狱。
每一天,从鸡叫头遍开始,首到日头西沉。.5/2¢0-s,s¢w..¢c`o/m·院子里,寒风呼啸,雪沫纷飞,成了最残酷的演武场。
谭俊武将他从天津小站新军里学到的、糅合了战场搏杀经验和江湖狠辣手段的格斗杀人技,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谭俊生身上。
“撩阴腿!挡!” 谭俊武的腿快如闪电,带着恶风首袭下盘!谭俊生慌忙格挡,沉重的木棍砸在小腿上,痛得他龇牙咧嘴,动作稍慢,“啪!”谭俊武手中的木棍变招,狠狠抽在他大腿外侧!火辣辣的剧痛让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锁喉!破!” 谭俊武如同鬼魅般近身,手臂如铁箍般勒向谭俊生的脖颈!窒息感瞬间传来!谭俊生慌乱中想起大哥教的“金丝缠腕”,右手木棍下压对方手臂,左手手肘猛击对方肋下!动作生涩,力道不足,但总算挣脱了致命的锁喉,代价是胸口又挨了一记沉重的肘击!
“噗!” 谭俊生踉跄后退,喉头一甜,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涎水喷了出来。
“废物!动作慢得像裹脚老太太!发力要狠!要快!打蛇打七寸!一击就得让他躺下!再来!” 谭俊武的咆哮如同惊雷。
摔打!擒拿!反关节!卸骨!戳眼!踢裆!谭俊武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奔着最致命、最脆弱的地方去!没有丝毫留手,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他亲弟弟,而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谭俊生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脸颊永远是青紫肿胀的,嘴角永远带着血痂。胳膊、大腿、腰腹,布满了藤条抽打的红肿棱子和木棍撞击的深紫色瘀伤。肩膀的旧伤在无数次摔打中反复撕裂,每一次抬手都痛彻心扉。破棉袄被汗水、雪水和偶尔渗出的血水浸透,又在寒风中冻硬,像一层冰冷的铁甲箍在身上。
无数次,在训练间隙,谭俊生瘫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像条濒死的狗,贪婪地喘息着。浑身的骨头都在哀嚎,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地抽搐、抗议。极度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疼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看着院门口那棵光秃秃的老榆树,绝望的念头如同毒草般疯长。
撂挑子!不练了!
去他妈的男子汉!去他妈的守护家人!
他只想逃!逃回那个温暖的被窝,哪怕被娘骂没出息,被爹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也比在这里被活活打死强!
有一次,他实在受不了了。当谭俊武又一次用木棍将他狠狠扫倒在地,冰冷的雪水灌进脖颈时,积累到顶点的委屈、恐惧和怨恨彻底爆发了!
“我不练了!!” 他猛地从雪地里爬起来,将手里的木棍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红着眼睛,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朝着谭俊武嘶吼:“你打死我算了!反正都是个死!你…你就是想打死我!我…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弟弟?!” 吼完,他转身就想往屋里冲,只想逃离这个地狱!
然而,他刚跑出两步——
“找死!”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在身后响起!
谭俊生只觉得一股恶风从脑后袭来!他甚至来不及反应,一只穿着厚重靰鞡鞋的大脚,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踹在他撅起的屁股上!
“砰!” 一声闷响!
谭俊生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传来,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他“啊”地惨叫一声,脸朝下,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重重地扑进了院子角落那堆还没来得及清理、混杂着牲口粪便和残雪的脏雪堆里!冰冷的、带着恶臭的雪泥瞬间糊了他满头满脸!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混合着污秽的雪水,糊满了整张脸!嘴里、鼻子里全是令人作呕的土腥味和粪臭!
巨大的屈辱感像火山般爆发!比身体的疼痛强烈百倍!他趴在肮脏的雪堆里,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羞耻!像条被踢进粪坑的癞皮狗!
谭俊武几步跨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死亡的阴影。他俯下身,一把揪住谭俊生的后衣领,像拎小鸡崽一样,毫不费力地将他从污秽的雪堆里提溜起来!谭俊生双脚离地,破棉袄被扯得变了形,露出里面冻得发紫的皮肤。污秽的雪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往下淌,狼狈到了极点。
谭俊武那张带着伤疤的脸凑得极近,冰冷的鼻息喷在谭俊生沾满污物的脸上。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兄弟温情,只有赤裸裸的、如同看着一摊烂泥般的鄙夷和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暴怒!
“想跑?!” 谭俊武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铁血的威压,“就你这熊样?遇到胡子,跑得掉吗?嗯?!老子告诉你!刚才那一脚,要是胡子踹的,你他妈现在肠子都流出来了!老子没空跟你磨叽!要么,现在就给我像个爷们儿一样爬起来接着练!要么…” 他猛地将谭俊生往旁边一掼!
谭俊生再次重重摔在冰冷的硬地上,摔得眼冒金星。
谭俊武指着院门口的方向,声音冰冷如刀:“…现在就给我滚!滚出这个家!爱死哪死哪去!我谭俊武没你这号软蛋兄弟!爹娘也没你这号窝囊废儿子!三儿更没你这号指望不上的二哥!”
滚出这个家!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炸雷,狠狠劈在谭俊生的天灵盖上!
他趴在地上,浑身沾满污泥雪水,像条真正的丧家之犬。滚?他能滚到哪里去?离开这个破败却唯一能给他一点庇护的家?在这冰天雪地、胡子横行的世道里,他活不过三天!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冻僵在荒野,被野狗分食;或者被胡子抓住,像乌兰图那些村民一样…
更深的恐惧,瞬间压倒了身体的疼痛和屈辱!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门口——娘正捂着嘴,眼泪如同决堤般汹涌,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爹佝偻着背,死死抓着门框,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他,那眼神里,不再是失望,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灰败!仿佛他这一滚,就彻底带走了这个家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
还有三儿…弟弟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无助,仿佛天都要塌了!
不!不能滚!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谭俊生的灵魂深处!比大哥的拳脚更痛!比冰冷的雪水更刺骨!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绝望、痛苦和最后爆发出的血性的嘶吼!他猛地用手撑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脸上糊满了污泥雪水,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透过污秽,死死地盯着谭俊武,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后,破釜沉舟的凶光!
他踉跄着,走到那根被他摔在地上的白蜡棍旁,弯下腰,用冻得红肿开裂、沾满污泥的手,死死地、牢牢地将它重新抓了起来!冰冷的木棍仿佛与他融为了一体!
他不再说话,只是拖着伤痕累累、沾满污秽的身体,重新站到了院子中央,摆开那个笨拙却无比坚定的防御姿势!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滚烫的白气,死死地盯着谭俊武!那眼神在说:来啊!打死我!否则,我就站在这!
谭俊武看着弟弟眼中那如同受伤孤狼般决绝凶狠的光芒,看着他那摇摇欲坠却死撑着不肯倒下的身影,那道伤疤下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冷酷如冰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波澜。
他没有再呵斥,没有再怒骂。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白蜡棍。
“看招!”
寒风依旧在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和尘土。院子里,沉闷的撞击声、压抑的痛哼声、粗重的喘息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激烈,更加沉重。每一次碰撞,都像是骨骼与意志的残酷对撞。谭母倚着门框,无声地流泪,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谭父佝偻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更加单薄,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院中那两个搏命般的身影,仿佛要将所有的希望都钉在那一次次跌倒又爬起的倔强之上。谭俊才早己忘了哭泣,小脸绷得紧紧的,小小的拳头也紧紧攥着,仿佛在给二哥加油。
这炼狱般的二十天,每一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谭俊生身上的淤青从未消退,旧伤叠着新伤。但变化也在悄然发生。他眼中的恐惧被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凶狠取代。他的动作不再那么笨拙慌乱,挨打时不再下意识地闭眼缩头,而是死死盯着对手的动向,努力格挡、闪避,甚至开始尝试反击!虽然依旧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份儿多,但偶尔一次成功的格挡,一次险之又险的闪避,甚至一次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同归于尽气势的反击,都会在他心中点燃一丝微弱的、却异常滚烫的火苗!
痛!深入骨髓!但每一次咬牙挺住,每一次从雪地里挣扎着爬起,每一次感受到自己那微乎其微的进步,都带来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扭曲的“快乐”!那是证明自己并非彻底废物的快乐!那是向着大哥口中那个能“扛起家”的男子汉艰难迈进的快乐!那是用血和汗,一点点淬炼自己这把锈迹斑斑的钝刀的快乐!
支撑他的,不再是虚无的口号,而是门口母亲无声的泪水,父亲眼中那沉重的、不容失败的目光,弟弟懵懂却充满依赖的眼神,以及…那把藏在炕席底下、冰冷沉重的驳壳枪!他知道,他不能倒!倒了,这个家就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