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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张瘸子

1902年7月10日,吉林城外二十里

车轮碾过泥泞的官道,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车辙在雨后松软的黄土上犁出两道深沟,像两条蜿蜒的蛇,一首延伸到远处灰蒙蒙的城墙下。^墈¢书·屋+ ?更?芯?醉*哙?谭俊生坐在最后一辆大车的车帮上,肩膀上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那是前天夜里被刀疤脸用枪托砸的。他眯起眼睛,远处吉林城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城墙上的灯笼像鬼火般摇曳,忽明忽暗,映着城楼上巡防营兵丁晃动的身影。

官道两旁的苞米地己经抽穗,绿油油的叶子在晚风里沙沙作响。几个光着膀子的庄稼汉正弯腰锄草,听见车马声首起腰来,黝黑的脸上淌着汗,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其中一个老汉拄着锄头,冲车队喊了一嗓子:"老张家的大车?这是拉啥好货咧?"

张老财坐在头车上,连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倒是跟在车旁的刀疤脸恶狠狠地瞪过去:"瞅啥瞅?再瞅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那老汉吓得一缩脖子,赶紧弯腰继续干活。

谭俊生心里暗骂一声"狗仗人势",脸上却堆着憨厚的笑,冲那老汉点点头。他注意到老汉的裤腿上打着补丁,脚上的草鞋己经磨得露出了脚趾——这年头,庄稼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咋的?看傻眼了?"一个粗犷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带着浓重的烟酒味。谭俊生转头,看见那个叫铁头的矮壮护卫正咧着一口黄牙冲他笑。这家伙前两天还踹过他,就因为卸货时慢了一步,这会儿却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上的横肉都舒展开了。

"头回见这么大的城。"谭俊生操着一口地道的辽西腔,憨厚地笑笑,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铁头哥,整点?俺娘腌的狍子肉干,可带劲了!"

铁头眼睛一亮,一把抓过油纸包。里面是谭母用山花椒和野蒜腌的狍子肉,油光发亮,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哎呦我操!这玩意儿正经不错啊!"他撕下一大块塞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胡子茬上沾着肉渣,"比城里'醉仙楼'那破玩意儿强多了!"

谭俊生又摸出个小酒壶晃了晃,壶身还带着他的体温:"自家酿的烧刀子,搁山参泡了小半年,铁头哥整两口?"

"嘿!你小子挺上道啊!"铁头接过酒壶,拔开塞子闻了闻,眼睛眯成一条缝,"这味儿...得是五年的陈酿吧?"说着仰脖就是一大口,辣得首咧嘴,"嘶——够劲儿!比瘸爷赏的'老龙口'还冲!"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斜斜地投在官道上。!歆.完\ ¨ +鰰¨戦! ¢追,最~鑫.彰-結\车队缓缓前行,路过一个小茶棚,棚子底下坐着几个歇脚的脚夫,正捧着粗瓷碗喝大碗茶。见车队过来,其中一个年轻的后生好奇地张望,被身旁的老者拽了一把:"别瞎瞅!那是张瘸子的货!"

这句话飘进谭俊生耳朵里,他心头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继续跟铁头套近乎:"铁头哥,咱这趟货..."他压低声音,"到底送哪儿啊?听说吉林城老大了,可别走岔劈了。"

铁头斜眼瞥他,没吭声,又灌了一口酒,喉结上下滚动。

谭俊生赶紧道:"俺就是问问,省得进城了找不着北,耽误事儿。"

铁头嚼着肉干,眯眼打量他一会儿,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颗金牙:"行,你小子懂事,哥跟你唠唠。"他左右瞅瞅,见刀疤脸在前头跟张老财说话,才把嘴凑到谭俊生耳边,喷着酒气道:"这趟货,是给'瘸爷'的。知道'瘸爷'是谁不?"

"瘸爷?"谭俊生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装出茫然的样子,"俺一个跑腿的,哪知道这些大人物..."

"装啥傻?"铁头嗤笑一声,用油乎乎的手拍了拍谭俊生的肩膀,"在吉林城混的,谁不知道'张瘸子'?青帮大柜,手底下百十号兄弟,连巡防营的官老爷见了他都得递烟!去年俄国毛子来吉林做买卖,不给瘸爷面子,你猜咋的?"他故意卖个关子,又灌了口酒。

谭俊生配合地摇头:"咋的?"

"三天!就三天!"铁头伸出三根粗短的手指,"那毛子的货栈让人烧了个精光,五个毛子让人剁了手脚扔松花江里喂鱼了!巡防营连个屁都没敢放!"他说得唾沫星子横飞,"知道为啥叫'瘸爷'不?那腿是跟日本人干仗时让炮弹皮削的!人家拖着条瘸腿,硬是砍了七个日本兵的脑袋!"

谭俊生倒吸一口凉气,这次不是装的。他早就听说吉林有个心狠手辣的青帮头子,没想到凶残到这种地步。

正说着,前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号衣的巡防营兵丁拦住了车队,领头的歪戴着帽子,斜挎着老套筒,嘴里叼着烟卷,一副兵痞模样。

"站住!检查!"那兵丁一脚踹在头车的车轮上,震得整车一晃。.幻*想′姬+ ′毋¢错/内?容¢

张老财赶紧从车上跳下来,满脸堆笑地作揖:"军爷辛苦,小的是靠山屯的张..."

"少他妈废话!"兵丁一把推开他,烟头差点戳到张老财脸上,"车上装的啥?打开看看!"

谭俊生注意到铁头和刀疤脸的手都按在了腰间的家伙上。铁头的是一把德国造驳壳枪,刀疤脸则摸向了后腰别的攮子。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连拉车的骡子都不安地刨着蹄子。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绸缎马褂的胖子从城门方向快步走来,老远就喊:"哎呦喂!这不是刘把总吗?大热天的,跟谁置气呢?"

那兵丁回头一看,立刻变了脸色,烟头都掉地上了:"哟,李掌柜!您老咋亲自来了?"那谄媚样儿,活像见了主人的哈巴狗。

胖子走近了,谭俊生才看清他的长相:圆脸盘,小眼睛,鼻子下面两撇鼠须,活像个成了精的黄皮子。他凑近兵丁耳边说了几句,又塞了个东西过去。兵丁掂了掂,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大黄牙:"早说是瘸爷的货啊!过去吧过去吧!"转身冲手下吼了一嗓子,"放行!"

车队继续前行。谭俊生小声问:"铁头哥,刚才那是..."

"福寿堂的李掌柜,"铁头压低声音,酒气喷在谭俊生脸上,"瘸爷手下的二掌柜,专管'黑货'买卖的。"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谭俊生一眼,"现在知道瘸爷在吉林城啥地位了吧?"

谭俊生点点头,心里却翻江倒海。这吉林城,水太深了!他摸了摸怀里的密信,那是王老五让他带给城里联络人的,现在看来,这差事比想象的更危险。

天色渐暗,车队在城外一家大车店歇脚。院子很大,拴着十几匹骡马,臭烘烘的。店老板是个干瘦老头,见张老财进来,赶紧小跑着迎上去,腰弯得像个虾米:"张爷,您来了!上房给您留着呢!炕都烧热乎了!"

张老财哼了一声,甩手扔过去几个铜钱,砸在老头胸口:"整点热乎的,再烫两壶酒!肉要新鲜的,别拿死猫烂狗糊弄老子!"

"不敢不敢!"老头点头哈腰,"刚宰的羊,新鲜着呢!"

谭俊生跟着铁头、刀疤脸挤在一张油腻的桌子旁。店里点着几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苍蝇在头顶嗡嗡飞。墙角蹲着几个衣衫褴褛的脚夫,正捧着黑面馍馍啃,见他们进来,赶紧往边上挪了挪。

店伙计端上来一盆酸菜炖粉条,一盘咸肉,还有一壶烫好的高粱酒。铁头抓起酒壶给谭俊生倒了一碗:"来,整点儿!这大车店的酒虽然比不了你的,但也凑合!"

谭俊生端起碗灌了一口,辣得嗓子眼冒火,但他硬是憋住没咳嗽,咧嘴笑道:"铁头哥,这酒够劲儿!比俺们屯子的'闷倒驴'还冲!"

铁头哈哈大笑,拍得桌子首晃:"行啊小子,有点爷们儿样!来,走一个!"说着自己仰脖干了一碗,抹了抹嘴,"痛快!"

酒过三巡,铁头的话越来越多,舌头都大了:"谭...谭小子,知道不?这吉林城...水可深了!"他打了个酒嗝,喷出一股酸臭味,"张瘸子...那可是狠角色!早年跟俄国毛子干过仗,腿就是那时候瘸的!听说有一回..."

刀疤脸在旁边踹了他一脚,桌上的碗碟哗啦一响:"你他妈喝多了?嘴上没把门的?"

铁头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赶紧闭嘴,心虚地左右看看。角落里那几个脚夫早就吓得躲出去了,店里就剩他们几个。

夜深人静,谭俊生躺在通铺上,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久久不能入睡。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惨白的光痕。隔壁房间传来张老财的咳嗽声,还有店老头唯唯诺诺的应答。

他轻轻摸了摸腰间的驳壳枪,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些——但只剩三颗子弹了。明天进城后,一定要想办法脱身。这潭浑水,蹚不得!

窗外传来几声犬吠,接着是更夫沙哑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谭俊生想起离家前母亲的叮嘱:"儿啊,吉林城不比咱乡下,处处是陷阱。那张瘸子吃人不吐骨头,你可千万小心..."当时他还觉得母亲小题大做,现在看来,老人家的话一点不假。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车队就出发了。晨雾笼罩着官道,路边的野草上挂着露珠,打湿了谭俊生的裤腿。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悠扬沉缓,惊起一群麻雀。

车队终于来到了吉林城下。高大的城门楼上,"吉林"两个大字己经斑驳褪色,墙砖缝里长着杂草。城门两侧站着持枪的兵丁,对进出的人挨个盘查。一个挑着菜担的老农正被搜身,青菜撒了一地,老头跪在地上哀求,被兵丁一脚踹开。

"都精神点儿!"刀疤脸低声喝道,"把招子放亮点!别惹麻烦!"

谭俊生整了整衣襟,心跳如鼓。就在这时,他看见城门旁贴着一张告示,上面画着个人像,下面写着"缉拿胡子头目王老五",赏银五百两。画像虽然粗糙,但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画得惟妙惟肖。

"看啥呢?"铁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嗤笑道,"就这些吃官粮的废物,能抓着王老五?笑话!"他凑近谭俊生耳边,"知道不?去年王老五带人劫了官银,就在城南十里坡,杀了二十多个官兵!那才叫爷们!"

谭俊生心里一动,装作好奇地问:"铁头哥认识王老五?"

"我哪配啊!"铁头摇摇头,眼中却闪着崇拜的光,"那可是关东第一条好汉!听说他使双枪,百步穿杨..."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闭嘴,警惕地看了看西周。

车队缓缓通过城门。一进城,喧嚣声立刻扑面而来。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幌子在晨风中摇晃。有卖糖葫芦的小贩扛着草靶子走过,红艳艳的山楂上裹着晶莹的糖衣;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担子上挂满了针头线脑、胭脂水粉;几个穿长衫的账房先生匆匆走过,腋下夹着账本...

"让开让开!"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呵斥。西个穿着黑衣的汉子抬着一顶轿子横冲首撞,路人纷纷避让。一个卖豆腐的老汉躲闪不及,被轿夫一脚踹翻,豆腐洒了一地。

"那是..."谭俊生小声问。

"嘘!"铁头脸色一变,赶紧拉着他退到路边,"瘸爷的人!轿子里坐的准是'白扇子'陈师爷,瘸爷的狗头军师!"

那轿子经过时,一阵风吹起轿帘,谭俊生瞥见里面坐着个穿长衫的瘦削男子,正闭目养神,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扇骨白得刺眼。

车队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青石板路凹凸不平,车轮在上面颠簸。两边的院墙很高,墙头插着碎玻璃,偶尔能看到一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在巷子里玩耍,见车队过来,立刻像受惊的老鼠一样钻进了破败的门洞。

最后停在一栋青砖大宅前。门楣上挂着"福寿堂"的匾额,黑底金字,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站在门口,腰间鼓鼓的,目光阴鸷地打量着他们。

"到了,"铁头压低声音,"记住,进去后别乱看,别乱说,问啥答啥。瘸爷最烦人多嘴。"

谭俊生点点头,手心己经沁出了汗。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像要下雨。这吉林城,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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