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铜猴
当流星坠落的时候,
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轻轻的抬了下眼皮。?幻.想-姬, \耕+薪,最_全*
温政和袁文一起在后院的天井里,看天空中的流星。
流星如樱花飘落般短暂,袁文波澜不惊,沉静如海。有一片落叶落在了袁文的肩上,温政就这么非常温柔地拂了一下,拂开女人肩上的了落叶,真的特别温柔。
他很喜欢看流星,因为曾有个女人,就叫流星。
袁文说起了一件很平常的事:“今天一大早,有个乞丐来要早饭。”
“要到了没有?”
“吴妈忙不迭地给他盛了一大碗饭,还有昨夜的剩鸡腿。”
温政笑了笑:“吴妈一向这样,她是个好人。”
“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很正常啊。”
袁文摇摇头:“要饭的没有要早饭的,乞丐要是能早起就不至于要饭了。”她说:“而且,管家七叔还专门从后院出来,递给了乞丐两个馒头。更有趣的是,这个乞丐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说。”
温政说:“这个乞丐可能特殊一点吧。”
“这世界上有两种人:悲伤的哲学家和快乐的猪。七叔看起来就似一个悲伤的哲学家,这个乞丐看起来却似一只快乐的猪。被施舍的人看起来比施舍的人更快乐,你不觉得有趣吗?”
温政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七叔,袁文抿嘴一笑:“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个乞丐笑得这么快乐。”
这个乞丐就是王昂,是吴妈的儿子。
他看到母亲,当然很快乐。温政一再跟他说,不要伪装成乞丐,他不适合,因为从来没有见过乞丐笑得这么没心没肺的。王昂却不听,他说:“有那个人会去注意一个乞丐的样子?有哪一个人会去关心乞丐有没有笑?”
他郑重地补充:“不太好看的人,最耐看。?白!马¨书/院^ ′庚′鑫~醉.全^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你背朝太阳,就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你接受一件事,拒绝一件事,其实是一回事。”
温政想想,觉得有些道理,也就没有管他,任由他。
因为王昂总能说出很多很难让人反驳的富有哲理的话。更重要的是,他从来没有失过手,他有勇气,他是温政手下枪法最好的人之一。
温政盯着她:“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你开的这间糟坊很有趣,有趣极了。”
温政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很风趣。想想王昂乐不思蜀的样子,他都忍不住微笑。
“你们这样做很不专业。”袁文说:“很容易被人发现破绽。”
“谢谢你提醒。”
“我感觉你没有在意。”
“是没有在意,因为我们是袍哥。”
“哥老会?”
“对。我们是川人。”
***
夜己深,夜凉如水。
“你可以和我一起睡。”袁文说的柔柔慢慢:“当然,你也可以睡你原来的房间,你就是睡在柴房、马厩,和我都没有关系。”
她就像夜晚的鸢尾花,虽然看不见,却在夜晚肆意绽放,仿佛比烟花更灿烂 :“你和我一起睡,也有两个选择,你可以睡地板,也可以和我一起睡床上。你和我一起睡床上,也有两个选择,可以什么都不做,只要你能克制,当然,也可以做夫妻之间的事。”
她那双略带忧郁如湖水般纯净的明眸轻轻地闪了闪,如同湖面上的涟漪:“现在,我是你的妻子。”
温政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妻子,而且是非常有吸引力的那种妻子。
这里“多了”的意思,是他曾有过两段婚姻。
第一段婚姻,是家里安排的,门当户对的包办婚姻,那个女人和一个儿子还在蜀地老家,为了不连累家人,他一首没有将其接来上海。·天′禧~暁*税?网` ?追?罪`辛!漳?踕!
第二段婚姻是组织上派来的,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做他的交通员,为了安全和工作需要,假扮夫妻。她在执行一次送情报任务的工作中,失联,生死未卜,杳无音讯,组织上和他经过多方了解,在苏联情报机构“契卡”的帮助下,终于查实到她己经牺牲,长眠在中苏边境不远的黑土地上。
这个女人代号就叫流星。
她的真实名字无人知晓,她的功勋却永垂不朽,犹如一道短暂划过天空的流星,光芒却长驻温政心中。
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两人在一个屋檐下相处,怎么会没有感情?所以,他委婉地拒绝了组织上再次派人来假扮夫妻,他不想再次承受那种失去的痛。
“现在?”温政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才是我的妻子?”
“是的。”
“以后呢?”
袁文淡淡地、平静地述说了一个事实:“我们有以后吗?”
“伤养好了,你准备离开?”
“对。”
“可是,你怀了孕,外面那么纷乱。我真替你担心啊。”
“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虽然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温政还是有些不舍,有些失落。他自嘲地笑了笑,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轰”一声,天空中忽然放起了一串绿色烟花,怪异的绽放开来,图形如同一只恐怖的猴子。这个季节,有谁会放烟花呢?看到烟花,袁文的表情忽然变了,仿佛被蝎子刺了一下,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然后渐渐地严肃起来,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谁会用猴子作为图案呢?温政看着半空中猴子的图形渐渐消失,心里的揣测得到了一些证实。
日本间谍素以铜猴来自喻:竖起耳朵的铜猴寓意情报人员要耳听八方,瞪大眼睛的铜猴寓意情报人员要眼观六路,紧闭嘴巴的铜猴寓意情报人员要谨慎出言。
难道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铜猴?
袁文忽然说:“无论发生什么,我希望你都不要出手。我不希望连累你。”
“你己经连累了。”温政淡淡地说:“你住在我经营的槽坊里,他们会放过我吗?”
袁文摇摇头,眼神第一次露出恐惧:“你不知道他们有多么可怕、多么残忍,他们是野兽,是疯子、是变态。”
她说:“他们根本不是人。”
“我不管他们是什么东西,在我眼中,他们猪狗不如。”温政平静地说:“他们不会这么快找到这里,我们还有时间,我可以先送你去租界,那里比较安全。你肚子里有孩子,你要为孩子着想。”
他内心纠结。
袁文咬着嘴唇:“如果我不是有身孕,他们不会那么容易得手,我也不会中枪。
”她摇摇头:“有一天我会离开的,但不是现在。因为我一旦离开,他们找不到人,就会报复你收留我,这里将没有一个活口。”
温政心里有一丝异样的感动,都这个时候了,女人还在关心他:“上海有个华懋饭店,只要住进去的人,无论他得罪了什么帮派,犯了什么事,黑白两道都不许前来挑衅生事,但不保证离开后的安全。”
他用一种非常温和冷静而又非常坚定的声音说:“筱记永盛烧坊也一样,只要进了糟坊的人,你就是安全的,除非你离开以后,才不会保证你的安全。”
袁文“嗯 ”了一声,狡黠地说:“如果我是你的杀父仇人呢?”
温政没有首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联的问题:“你知道阿富汗斯坦这个国家吗?”
“知道。”袁文显然知书达礼,有见识。
“阿富汗的普什图族人,遵行古老的‘帕赫通瓦里’为其习惯法,他们执行一种叫‘班尔’的血族复仇。通常是杀死仇人才算复了仇。若是仇人自己死了,就要对他的兄弟进行报复,如果他的兄弟死了,就要对他的近亲报复,没有近亲,就要对他的整个部落报复。”
“这么可怕?”
“是的,但是,他们也有一个传统,如果一个人到普什图族人家里,哪怕这人是杀父仇人也要按客人的方式款待,只有这人出了普什图族人的庭院,才能寻仇。”温政说:“我们也一样。”
“你们什么时候有这个习俗?”
“从你进入大门的那一刻开始。”温政的眼神足以将冰雪融化:“我们原来没有,但现在有了这个规矩。”
袁文叹了一口气:“如果我离开了呢,他们以后岂不是还要杀我?”
“普什图族人按照世代相传的习俗,部落首领如果赠给客人一把匕首或一件外衣,客人穿上首领赠送的衣服,可在这地区内受到保护。”温政慢慢地解释说:“你穿上了我给你的旗袍,意义是一样的。”
“所以,在华界,在你们的势力范围内,你都会保护我?”
“是的。”
袁文静静的看了他半天,才柔柔慢慢的说:“你的意思是,我来对了地方?”
“是的。”
“现在,我只想好好的睡一觉。”袁文看了看他,眼睛在夜色中一闪一闪的发亮,脸上绽放的那一丝笑容就像一朵幽兰。一颦一笑间,自有一份似水的娇羞:“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屋檐下的风铃在风中响起,清悦的风钤声,带着一种远山草木芬芳。她缓缓地回了屋子,内敛、含蓄,飘逸如风,美如幽灵。风情顷刻间摇曳无尽,暧昧升腾开来,浸透着每一寸肌肤,弥漫在空气中。
温政独自静静地站在天井中,如一座沉默的雕塑。
夜色中,忽然又有一串血色的烟花在半空绽放,幻化成摄取的魂魄。
诡异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