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租屋里空气中,浓郁的药草味几乎无孔不入,与吴亮身上因为不停忙碌而渗出的淡淡汗水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复杂而独特的气息,牢牢占据着这方寸之地。^白¨马+书^院~ `最\新-章~节-更?新+快¢
而食物的香气,则是在饭点时,从门外楼道尽头的公共厨房飘来,短暂地覆盖又迅速消散。这些日子,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将所有的心神都倾注在苏明月的身上。
苏明月躺在床上,这张床几乎占据了房间一半的空间,她静静地看着吴亮在床边与小桌间为自己忙碌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既有被深爱的温暖,又有因拖累他的愧疚。
她深爱这个男人,也正因为深爱,当初才会在确诊,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逼他离婚,远走他乡,只为不成为他的负累。她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却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执着,跨越千山万水,将她从绝望的边缘寻回。
这天午后,阳光费力地从唯一那扇朝向狭窄天井的小窗的窗帘缝隙中挤进来,在磨得发白的木地板上投下几缕吝啬却温暖的光斑。吴亮就坐在床沿,刚刚结束一套轻柔而细致的关节被动活动,又耐心地为苏明月按摩着略感僵硬的小腿肌肉。
他的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因持续的俯身动作而略显粗重。苏明月靠坐在床头,床头堆着几个枕头让她能更舒适些。她看着他收拾按摩油和干净的毛巾,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吴亮……”苏明月轻声唤他,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你歇会儿吧,就到那椅子上坐一下。”屋里只有一把硬木椅子,是吴亮看书和偶尔记录时用的。她的眼神里,盛满了化不开的心疼。
吴亮回过头,对她露出一贯的温柔笑容,只是笑容下难掩那深入骨髓的疲惫:“没事,月月,我不累。我去公共厨房给你炖个雪梨银耳羹,润润肺,你最近有点咳嗽。”他说着,便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小砂锅和食材,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苏明月凝视着房门在他身后关上,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为了她,每日奔波于这小小的房间和嘈杂的公共厨卫之间,肩膀似乎都清瘦了些,脚步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她知道,他是在强撑。这份爱太重,重到让她觉得喘不过气,也让她更加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雪梨和冰糖的清甜香气隐隐约约从楼道那边飘了过来,但苏明月却迟迟不见吴亮回来,连公共厨房那边传来的其他租客偶尔的锅碗瓢盆声也渐渐稀疏下去。D完:?本@`^神;站` /最(新/·¥章@?a节~:更t\新(?e快o她心中微微一紧,强撑着想要探头看看门外。
“吴亮?”她试探地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因为屋门关着,她知道他可能听不见,但还是忍不住。
没有回应。
“吴亮!”她略微提高了音量,心中的不安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渐渐扩大。
依旧是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以及那若有若无的、似乎是砂锅里“咕嘟咕嘟”的轻微炖煮声,在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遥远。
苏明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用尽力气,想挪动身体下床。肢体远端的力量己大不如从前,协调性也开始受到疾病的轻微影响,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酸胀和无力感。她咬着牙,扶着床沿,一点点地,异常艰难地将双腿挪下床。冰凉的地板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扶着墙壁,慢慢挪到门口,费力地拉开了房门。
走廊里光线昏暗,带着一股多种气味混杂的潮湿感。公共厨房就在走廊的尽头,此刻门虚掩着。她扶着冰凉的墙壁,一步一步,脚步虚浮地朝着厨房挪去。终于,她来到了公共厨房门口,轻轻推开了那扇油腻的木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呼吸瞬间凝滞。
公共厨房里,几个灶台并排着,油污和水渍随处可见。此刻,只有他们带来的那个小小的电磁炉和上面的砂锅在安静地工作着,发出轻微的“咕嘟”声。而吴亮,就斜靠在那个简陋的灶台旁边的墙壁上,手里还捏着一把刚洗净、未来得及放入锅中的枸杞,头无力地歪向一边,竟然就那样在油烟气和各种食物混杂气味的公共空间里,站着睡着了。阳光从厨房那扇满是油污的小窗斜射进来,勾勒出他疲惫不堪的轮廓。他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仿佛有化不开的愁绪与重担。脸色因为长期劳累和营养跟不上而显得有些苍白,眼窝也比初见时深陷了许多,下巴上冒出了青灰色的胡茬,提醒着她他连刮胡子的时间都没有。那本被他翻得起了毛边、页面上布满各种颜色笔记的《孤星进行性肌融症护理与康复》就摊开在旁边一个稍微干净些的空置灶台上,被一个小小的调料瓶压着,防止被偶尔穿堂而过的微风拂乱。
苏明月怔怔地站在那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k_a!n¨s\h?u\z¢h¨u-s/h.o,u~.*c′o^m?这个她深爱的男人,这个她曾狠心想要推开的男人,此刻却因为照顾自己而累到如此地步。她想起他找到自己时,那双布满血丝却欣喜若狂的眼睛;想起他日夜不休地学习护理知识,笨拙却认真地为她按摩、喂饭;想起他强忍着内心的焦虑,却总是用最温柔的语气安慰她……
一幕幕,像尖锐的针,密密地扎在她的心上。愧疚、心疼、自责,以及那份被深爱的感动,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轻轻拂去他额角的汗珠,却又在半空中停住,生怕惊醒他难得的片刻安宁。她知道,他这样连轴转,身体迟早会垮掉。
良久,她无声地落泪,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悄悄地退回房间,重新躺下,但目光却始终无法从厨房的方向移开。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了。
吴亮是被自己设置的“雪梨羹关火”闹钟惊醒的。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靠墙睡着了,顿时一阵自责。他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赶紧关了火,盛出雪梨羹晾着,然后端着一杯温水走进卧室。
“月月,醒着吗?喝点水。”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愉悦。
苏明月看着他,眼神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复杂和深邃。
吴亮将水杯递给她,苏明月默默接过,小口地喝着。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
吴亮收拾好杯子,转身想去看看雪梨羹的温度。就在他即将迈步的瞬间,一只带着微凉体温的手,轻轻地、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道,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一怔,回过头,对上了苏明月含泪的眼眸。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愧疚,以及深深的爱意。
“吴亮……”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哭泣后的鼻音和颤抖,瞬间击中了他心中所有柔软的部分。
“嗯?怎么了,月月?”吴亮立刻在她床边蹲下,担忧地看着她,与她平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还是我吵到你了?”
苏明月用力地摇了摇头,眼圈瞬间红透,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她看着吴吴亮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他下巴上那来不及修整的胡茬,看着他因连日劳累而明显瘦削的脸颊,心中那道因为不愿拖累他而筑起的坚硬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吴亮……”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地传到吴吴亮耳中,“你别……你别这样辛苦了……都是我不好……是我拖累了你……”
她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当初……我当初就不该让你找到我……我怕……我真的怕我这个样子……会把你的人生也一起……一起毁了……”
这是她被吴亮找到后,第一次如此首白地在他面前袒露自己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和绝望。她不再是那个强装坚强、刻意疏离的苏明月,而是一个深爱着对方,却又因自己的重病而陷入无边自责与痛苦的女人。她怕自己的存在,会耗尽他所有的精力与爱,怕他原本可以光明灿烂的人生,因为自己而变得灰暗。
吴亮的心,像被无数根细针同时刺中,密密麻麻地疼。他伸出另一只手,温柔而珍重地拭去苏明月脸颊上的泪水,然后将她拉着自己衣角的手,紧紧地、紧紧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坚定,像一汪深邃而温暖的海洋,足以包容她所有的不安与恐惧。
“月月,傻瓜,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找到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最幸运的事。能照顾你,不是拖累,是我的心愿,最想做也最应该做的事。”因为我爱你。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我们是爱人,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本就应该同甘共苦,不离不弃。什么毁不毁的,月月,没有你,我的人生才是不完整的,才是灰暗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能陪在你身边,无论多辛苦,我都甘之如饴。”
他凑近一些,虔诚地在苏明月的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那是一个饱含着无限爱怜与郑重承诺的吻。
“你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养病,积极配合治疗,好吗?张医生也说了,这病虽然目前无法根治,但早期干预和科学护理能最大限度地延缓病情发展,维持生活质量。我们现在做的每一分努力,都是在为我们的未来争取更多的时间和可能。我不会放弃,你也一定不要放弃,好不好?”
苏明月的哭声渐渐平息,她抬起泪眼婆娑的眸子,痴痴地看着吴亮。他的眼神是那么真诚,那么执着,仿佛一道温暖而坚定的光,驱散了她心中积聚己久的寒冷与绝望。
“可是……我真的怕……我怕成为你的包袱……”她依旧带着浓浓的鼻音,声音却比刚才平稳了许多,那份深藏的爱意与依赖,终于不再掩饰。
“我知道,我知道你怕,你总是这样为我着想。”吴吴亮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微凉的手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但请你相信我,月月,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包袱,你是我的全部,是我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珍宝。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走下去,好吗?”
苏明月看着他,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这一次的眼泪,除了压抑许久的委屈和对病情的恐惧,更多的是被他深沉的爱所融化的感动,以及那份重新连接起来的、踏实的温暖。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动作幅度不大,但吴吴亮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她传递过来的信任与依赖。
这些日子以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层因她的刻意疏离而产生的无形隔阂,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消融。温暖的爱意在小小的房间里静静流淌,将两颗紧紧相依的心包裹。
苏明月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吴亮没有离开,依旧紧握着她的手,静静地守在她的床边。
过了一会儿,苏明月轻声说:“吴亮,我想喝你炖的雪梨羹了。”
这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却让吴亮心中涌起一阵狂喜。这是她“回来”后,第一次如此自然地、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向他提出需求,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总是带着距离感。
“好!我马上去给你端来!你等着!”他立刻起身,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雪梨羹端了过来,一勺一勺,细心地吹凉,喂她吃下。
喂完雪梨羹,吴亮重新在她床边坐下,见她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病后的倦容,便柔声说:“你睡一会儿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苏明月没有拒绝,轻轻闭上了眼睛。她能感受到他温暖的手依旧包裹着自己的手,那份踏实的感觉,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安定下来。
吴亮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怜爱与坚定。他知道,这条路会很长,会很艰难,但他早己做好了准备。他伸出手,轻轻哼起了他们从前热恋时,苏明月最喜欢听的那首老歌,歌声低沉而温柔,在静谧的房间里缓缓回荡。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苏明月虽然闭着眼睛,但她的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了一个幸福而满足的弧度。她知道,自己那颗因为害怕拖累他而一度冰封的心,正在被这个男人深沉如海的爱,一点一点地、温柔地融化。虽然前路依然未知,疾病的阴影依然笼罩,但她不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自挣扎。因为,他来了,他找到了她,他会一首在。这份爱,是她对抗病魔最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