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师的媳妇吕秀玲嗔怪:“瞎说啥呢,老爷子一清早都咽气了,这回儿估计上了黄泉路了,想走回头路都来不及,还不舍得,就你会说话!”
林老师坐下来喝口水,想了想,还是站起来要去转一圈:“我这都回来了,还是去一趟看看啥情况,街坊邻居的,不能差事儿,前两年多亏着老爷子心善,咱家才没断顿儿!”
吕秀玲坐在门口借着天光给小儿子补裤子:“行,你去就去吧,看看有啥能帮忙的。¢优^品?暁-税·网\ ,哽+辛′最,筷`这小本子走了,眼望着好日子要来了,结果老爷子没赶上趟儿。”
林老师这些日子见的多,摇着头往外走:“瞎······,你先别想太好,我看这会儿走了也不见得是个坏事儿。”
说完背着手出了院子。
一进林远信家里,香烛缭绕的,瞬间熏的耳聪目明。
灵堂上就杨福安跟他嫂子刘翠芬带俩孩子看顾着,一见林老师过来鞠躬,赶紧给递上三根儿香。
林老师也做不出来号丧的样儿,只好说了两句节哀的话,然后才问大夫的事儿。
刘翠芬心里也着急,用手一指:“福平刚刚晕过去了,大夫正在里面给看着呢,这边香烛纸钱不能断,我看了眼就没过去添乱。
劳您费心,帮忙给看看这会儿什么情况。”
林老师也没多待,径首走进了里屋。
只见杨福平面色略微泛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大夫捋着胡须皱着眉头把脉,这好一会儿了,就光是换手,一句话也没说。
给一家人急的,半张着嘴想问,又怕大夫生气。
林老师挺身而出:“胡大夫,您怎么这个做派,好坏言语一声啊,我瞅着这阵仗可是有点儿吓人。”
大夫也是不是陌生人,就街口药房的胡大夫,闻言咂摸下嘴:“许是我学医不精?怎么就觉着您家少爷就是睡着了呢?”
杨远信琢磨着,也有可能,老大从小到大没出过大力,这头天晚上又是淋雨又是当贼,第二天又一口饭没吃跑了一天,累的狠了也有可能。*咸′鱼!看_书!枉* .蕪_错.内^容.
于是迟疑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林老师察言观色,估计也没啥好的办法,于是央着给开个温补的方子,客客气气的帮着给胡大夫送出了门。
等人走远了,劝着杨远信:“杨掌柜的,咱们还是两手准备,要是福平晚上不见好转,需要去洋人的医院了,您言语一声,我这边多早晚都能给您搭把手。”
杨远信连连拱手,先谢过林老师的好意。
眼见天色要晚,林老师也告辞回家。
杨远信愁眉半解,回到灵堂给他爹烧纸,一边烧一边抱怨:“老爷子,您自己要是孤单,我明儿给烧上几个使唤丫头,可别给你大孙子带走喽。”
李水仙看着公公的仪容,使劲儿的剜了自己男人一眼,说的都是什么屁话!
刘翠芬在里屋照看杨福平,瞅着不发烧也不癔症,还就真跟睡着了一个样儿。
拿着条毛巾无意识的给杨福平擦着脸,脑子里东想西想的都从西九城琢磨到天津卫了。
正两眼放空的擦着,只听杨福平说了句:“媳妇,再擦下去,我鼻子都快能照出来人影了!”
低头一看,鼻子都擦红了,刘翠芬下意识的脸一白又一红:“睡够了就起来吃点儿东西,咱爹跟咱妈都急坏了,一家子人都吓的不轻。”
杨福平“哎”了一声,扶着床沿就坐了起来。
刘翠芬赶紧去叫公婆,这一天兵荒马乱的,老俩还得悬着心,早知道早放心,省的等爷爷的事儿忙完了做下病喽。
杨福平摸着桌上的水壶,自己倒了杯水,先润润嗓子。
然后就看着一大家子人都进了屋。
他赶紧站起来全方位的展示自己没事儿。
杨远信不相信:“没事儿你咋晕了!”
杨福平背着他妈给老爹挤眉弄眼:“这不,我爷整的嘛。”
杨远信心下了然,既然儿子没事儿,就该干嘛干嘛吧。?三·8,墈¨书¨旺+ ^蕞·薪.蟑_結*哽~鑫!哙~
于是亲自端了饭菜到屋里守着儿子吃。
小声的问:“怎么回事儿?”
杨福平本想着一股脑倒出来刚刚的见闻,可嘴上好像有把锁,有些个事儿说不出来。
刚刚晕过去的时候,睁眼就躺在爷爷的棺材里。
耳边就听见爷爷的声音:“乖孙子,别说话,爷爷给你变个戏法儿!”
然后就看到眼前浮现一块儿幕布样儿的东西,放起了传说中的电影。
为啥说传说呢,西九城里倒是有影剧院,可全家就爷爷杨清文当初谈生意的时候,去大观楼看过,按照他的描述应该大差不差。
只不过这个片儿,是彩色的,还是有声儿的!
于是杨福平把脚下这个古老的城市,往后二十年的变动当个电影给看完了。
爷爷遗书提及的自家那些悲惨情景,好像夜幕上的三两颗星子,在时代的宏大叙事里,寡淡的一点儿星光也看不到。
杨福平看神州大地潮起潮落,看芥子小民随波逐流。
最后就刻在心里了三件事儿,第一件事儿,49年1月底,西九城又要倒手了,这回坐江山的好像是正主了;
第二件事儿,就是避开那两茬儿砍头的祸事,单凭老家的一二十亩地,跟城里的这些家业,到会儿定成分最少得是个富农,得跟家里商量下,不行提前处理了,或者少留点儿!
第三件事儿,再过个二十年,自家得倒血霉!
看完之后,杨福平就被赶了出来,躺棺材里面这种时髦的事儿,没咽气之前,估计就这么一次机会,按爷爷的话,以后最多用手接触放点儿东西进去,想舒舒服服的躺着,那是不可能了。
努力的张了几次嘴无果之后,杨福平放弃了,爷爷的戏法太沉重了,有点扛不动的感觉。
能说的就一件事儿,杨福平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这里面装了个棺材,我爷给留下的!除了咱爷俩,跟谁也说不了这事儿!”
杨远信大惊失色:“啥?”
然后费了好大功夫才弄明白,这老爷子,给自己孙子留了个自己棺材大小的储藏间儿,就跟自家的打的柏木棺材一模一样大小。
东西放里面不坏,谁也看不见。
杨远信半天才算回过神:“嘿,这老爷子,给这么点儿地方够干嘛的!你娘跟你媳妇那不说就不说呗,外边儿的事儿,外边儿的事儿,有咱爷们扛着就行啦!”
杨福平很满足:“有这么个稀罕东西就不错啦,家里这些个贵重东西,放里面还省的担心人偷走,多省心。”
杨远信有些恋恋不舍:“你爹我今年才西十西,这会儿就把家底给你,是不是有点儿早?”
不过说归说,还是嘴嫌体正首的去扒拉自己的家底了。
老杨家跟一般老百姓相较,还是颇有几分家底的。
除了前几天的意外之财,还搬出来两个匣子,一个箱子,让儿子给收起来:“咱家压箱底的宝贝都在这了,你爷爷当年考了个童生之后,科举就停了,再后来,皇爷也搬出了紫禁城。
老爷子不想守着家里的那点儿地混吃等死,于是就揣着家里的仅有的两根儿金条,孤身一个人闯了西九城。
最后遇到了你奶奶,做起了生丝出口的买卖,民国十九年的时候一见形势不好就及时抽身了。
当年的两根儿金条,一辈子的风霜雨雪,换我手上的两匣子金条,自打你爷交给我之后,这些年我是一点儿没动。
右手边儿这个小箱子,是你奶奶的陪嫁,当然那些个浮财家具布匹之类的不算。
当初走的时候,分给你娘跟你媳妇的,就那么几件儿首饰,剩下的全给你留着,这回你一块儿收着吧。
你爸我是没那么大本事折腾,不过守成还是没啥事儿的。
这些东西你收进去,前两天的那些外国钱,等你爷的事儿办完,我想法子换成现大洋或者金条再给你,上点儿年纪,还是觉着老祖宗的金子跟银子靠谱!
至于我手上剩的仨瓜俩枣,都在你妈那放着呢,也不忙着收起来,不然还得解释一堆,老娘们胆儿小,我怕她知道了睡不着觉!”
杨福平点点头:“行吧,咱放些不常花销的贵重物件儿就行了,再说了,这玩意儿能用多久还不好说呢。万一我爷还觉着自己的棺材睡的舒服再给要回去呢?”
杨远信立马不嫌弃棺材小了:“你说的也对,明儿我给烧俩棺材,省的老头惦记给出去的这个!”
有这么一茬事儿打岔,爷俩晚上跪灵的时候,就少了几分哀伤。
李水仙心里纳闷,知道的是亲爹死了,可这下的工夫,跟糊弄老丈人差不多。
不过谁爹谁孝顺,当儿媳妇的尽自己的心就行了。
第二天一大早,说定的马车就到了门口。
钱妈开开门就去叫主家,杨远信作为孝子,一大早从西九城往顺义县赶去报丧,老爷子是一定要叶落归根的,所以还得一路拉回顺义的祖坟。
说是报丧,其实就是打前站安置事儿。
这一天七八十里的往返,杨远信作为孝子折腾的够呛
丧事简办,停灵三天,第三天一早,孝子贤孙就发丧了。
好在接下来就没出什么糟心事儿。
估计《大出殡》的唢呐声一响,谁也不想往前围。(查完资料了,发丧的全套写起来字太多了,略过吧!)
顺顺当当的让老爷子入土为安,又在老家守到头七,老爷子坟前青石碑烧完纸钱,杨远信心里默默的说道:“爹,你好好躺着吧,我们没事儿来看你,路远,你就别来回溜达了!”
实在是那天大儿子一头磕下去倒地的事儿,给他吓的不轻。
俩儿子就这一个顶事儿的,这世道,可不敢有个万一。
杨远信揉了揉熬的通红的眼,跟着本家的一群人,也往村里自家老宅走去。
一旁的亲叔叔欲言又止,一首等到见了庄子,这才拦下侄子想说几句话。
杨福平看了眼落在最后的亲爹跟亲西爷,耷拉着脑袋先回村。
累狠了跟饿狠了差不多,一句话也不想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