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后的燕京大学,有名的老师走了不少,教学效果也不如过去那样多姿多彩吸引人,教学活动本身已经不能让周汝昌满意,他更多的时间消耗在了图书馆的大量阅读之中。?幻.想-姬, \耕+薪,最_全*同时,有了六年来的自学积累,周汝昌已经不是一个只知道“被动学习”的学生,而开始一种富有研究性和创造性的学习——他走上了文史考证之途。
西语系的学生,却去作中国古典文史的考证。虽然不是十分自觉,这个开始从事学术研究的“凤头”,就奠定了一种中西文化互相比较参照的向度,并且是以中国文化为本位的,是一种从“体悟”出发的考证。这一点,对于日后周汝昌全部的学术活动,对于形成他治学和写作的“个性”,具有深刻的意义。
周汝昌第一次研究考证的题目是针对一个砚台的铭言。这个砚台是年前在津海关当助理关员时,在下班的路上,他见一个人在摆地摊,没几件东西,但其中有一方砚台,很重,很黑,背面有淡黄色的纹理。?零-点`墈.书+ ?毋_错~内~容?这方砚台引起了周汝昌的兴趣,仔细端详,砚台墨池上面雕刻着一条龙,墨池旁边刻着三方印章,分别是:“吴桢”、“周生”、“大雅”。左上方则刻有精致的小字铭言:“雍正乙卯得于西小市① ”。但砚台背面又凿雕出一方小凹,刻着草书铭文,字体则很一般。周汝昌当即和卖砚台的人讨价还价,把这方砚台买了回来。
题记重返燕园(2)
砚台上刻的这个“吴桢”看来是真名实姓,但他到底是何朝何代之人,具体情况如何,这是个可以考证的题目,虽然不大,却也很有趣味。周汝昌就开始考证这个吴桢。同窗孙铮② 认为这个吴桢就是《 皇明从信录 》的作者 ——《 皇明从信录 》是一部记述明末故典逸史的书。周汝昌顺着这条线索,翻查典籍,爬罗剔抉,刮垢磨光,下了一番功夫,写成了一篇《 吴桢考 》。
但后来继续考证,却发现这个砚台上的吴桢,与写《 皇明从信录 》的那个吴桢毫无关系,而是另一个人,是明代的一个古书旧物的收藏家,与当时的著名文人陈继儒同时,“周生”就是他的别号。+微,趣*小?税_ -埂`新/嶵?筷+故宫里旧藏日珂罗版影印的《 兰亭序 》上就有这位吴周生的收藏印记,在《 古今图书集成 》中也查到他的名字。再进一步考证砚台背面凹处草书铭言,原来是后人添刻的——从当过大总统的徐世昌的砚铭中摹写来的,此外还伪托了另一个名家的款记( 是哪一个名家周汝昌已经记不清楚,而此砚台在“文革”中被造反派抄走后下落不明,无法再核查 )。这当然是市贾作伪,企图抬高其价值,实际上却是在这件古文物上佛头着粪,大煞风景。
一个砚台上的人名,要考证清楚,却如此周章曲折,费心费力费时,还走了不少弯路。这次小小的经验教训,让周汝昌体会到考证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是一件十分复杂的事情,是一件需要全身心投入,全方位考察,多角度思考的工作。作考证的人要有丰富渊博的知识和学问,要有尊重事实、客观理性的态度,还要有能从各种复杂的表面现象中辨别真伪、祛除迷雾、分析是非的本领。历史是混杂的,沉积的,真理往往隐藏在厚重的沉沙泥垢之内。
不过,这第一次考证的曲折经历,并没有让周汝昌知难而退,反而使他萌发了更加强烈的考证兴趣。而不久,他就有了一次重要的发现,而这次发现,标志着他从此将走上研究曹雪芹和《 红楼梦 》的道路,并成为毕生最主要的事业。
当时,胡适的《〈 红楼梦 〉考证 》已经行世多年,这本书于1921年5月( 民国十年 )由上海亚东图书馆版《 红楼梦 》卷首和同年亚东图书馆版《 胡适文存 》卷三中出版面世,篇幅并不大,一共只有不足三万字,其实只是一篇论文,但这是“新红学”的开山之作。两年后( 1923年4月 )亚东图书馆出版了俞平伯的《〈 红楼梦 〉辨 》,共十五万字。这两本书标志着《 红楼梦 》研究进入了一个历史的新阶段。这也就是所谓“新红学”取代“旧红学”,或“自传说”取代“索隐派”的一个学术纪元的新旧转换。
在这两部书出版之前,对《 红楼梦 》思想内容的理解和评论,盛行的是“索隐”。比较有代表性的,有几种说法。
一是“明珠家事说”——也称“纳兰性德家事说”。明珠是满洲正黄旗人,姓纳喇氏,由侍卫累官至兵部尚书,在朝廷讨论撤吴三桂等“三藩”的朝政应对中受到康熙皇帝的欣赏,调任吏部尚书,授武英殿大学士,后来担任重修《 太祖太宗实录 》、编纂《 大清会典 》和《 平定三逆方略 》的总裁官,加太子太傅,晋太子太师。虽然曾一度被御史郭琇参奏结党营私而革去大学士,但后来随康熙亲征噶尔丹运饷有功,又恢复原来级别。纳兰性德是明珠的长子,康熙十二年进士,官一等侍卫,是清初著名的诗词作家,特别是词集《 饮水词 》,更是享誉甚隆。
纳兰性德的诗词作品所体现出的情调,和贾宝玉颇有些像,他只活了三十岁就短命而死。据说乾隆皇帝读了《 红楼梦 》后说:“此盖为明珠家作也。”由于明珠家由盛到衰,而纳兰性德性格像贾宝玉,也有一些悲剧性爱情传说,所以这种附会越传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