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家大宅,与其说是宅院,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的坞堡。_求?书.帮¢ *埂¢新?嶵\全`
它背靠着陡峭的山脊,三面是厚重的夯土高墙,墙体上甚至还修有简易的射击孔。
西角矗立的瞭望塔,虽然有些残破,但依旧能提供绝佳的视野。
这显然是昔日赵国冶铁巨富卓氏,为了在乱世中自保而精心修建的壁垒。
“快!把大门堵死!”
一踏入宅院,张文便发出了第一道命令。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但思路却异常清晰。
王二疤和赵大山立刻指挥着残兵,将院内停放的十余辆带铁箍的运粮车,
用粗麻绳首尾相连,重重地堆叠在院子唯一的木门之后。
沉重的石磨、废弃的石料、柴房里所有的重物,都被搬了过来。
“弩队!上塔楼!占据制高点!”
赵大山吼道,他手下的弓弩手们三步并作两步,冲上西角的瞭望塔,迅速形成了火力压制。
“其他人,挖坑!埋桩!”
张文指着院子中央的空地,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残兵们用手中的戈和剑,疯狂地挖掘着冰冻的土地。
一个个简易的地坑被挖好,从拆毁的篱笆上削尖的木桩,
被斜斜地埋入坑底,再覆上茅草和雪尘,伪装成致命的陷阱。
拆下的门板和案几,被做成了简易的拒马,斜斜地挡在通往内院的各个路口。+0¨0¢小`税·罔? !耕_辛.蕞,哙/
整个卓家大宅,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变成了一座布满獠牙的战争堡垒。
张文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群伤员和惊魂未定的卓氏母子身上。
他走到那个在战斗中腿部受伤、一首被他搀扶着的老兵面前。
“陈一,”张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读过书,脑子灵光,斥候的本事也好。
现在,我交给你一个比杀敌更重要的任务。”
他将目光转向卓氏:“卓夫人,请带路。
陈一,你护送夫人、小公子,还有所有的伤员,立刻从地道撤离!”
“屯长!”名叫陈一的年轻斥候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血丝,“我还能战!我要留下!”
“这是命令!”张文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
“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你熟悉山中地形,也只有你有本事带着他们,在山里活下去!
带上这些补给,你们先走,我们为你们断后,拖住楚军!”
卓氏深深地看了张文一眼,她知道,这个年轻的将军,己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她没有哭泣,也没有多言,
只是对着张文,再次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然后毅然拉起儿子,转身走向了后院深处的祠堂。
陈一和其他伤员,在张文严厉的目光逼视下,也只能咬着牙,带着补给,跟了上去。_我?的?书/城¨ ?埂¢歆?最¨全*
当身影消失在地道尽头时,院子里,只剩下了三十余名还能战斗的秦兵。
他们看着张文,眼神复杂。
“头儿……您真的不走了吗?”
猴子轻声问道。
张文环视着这些将性命托付给自己的弟兄。
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释然的苦笑。
“我们,是诱饵。”
“我们在这里闹出的动静越大,陈一他们就越安全。
再说,我们又不是不走,只是,尽量让他们走的更远一些罢了。”
没有人说话。院子里,只剩下呼啸的风雪声。
许久,王二疤突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他一屁股坐在身后的车辕上,从怀里摸出了一小袋不知道从哪里缴获的楚地烈酒。
“他娘的,说得对!值!”
他拧开皮囊,狠狠地灌了一口,然后将酒袋扔向赵大山,
“反正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能拉着这么多楚狗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赵大山接住酒袋,也豪迈地灌了一口,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
“我婆娘早就死了,儿子也在北疆没了音信。
老子了无牵挂,今天能死得像个爷们,够本了!”
“我还没娶媳妇呢!
到了下面,阎王爷可得给俺配个好看点的!”
猴子也笑着喊道,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溃兵们一个接一个地传递着那袋烈酒,每个人都说起了自己的遗言。
有的说家里还有老母,有的说藏了点私房钱在床底下,
有的则只是大声地咒骂着这个狗娘养的世道。
死亡的恐惧,在这一刻,似乎被一种悲壮的豪情所取代。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吟唱,从角落里响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先是一人,接着两人、三人……最终,所有三十余名残兵,
都挺首了胸膛,用嘶哑的嗓音,唱起了这首属于他们大秦士卒的、最后的战歌。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他们用手中的断剑敲击着破损的盾牌,用脚重重地踏着冰冷的土地,
让雄浑而悲壮的歌声,穿透风雪,回荡在天地之间。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张文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
他也跟着放声高歌。
他想起了博物馆里那些沉默的兵马俑,
想起了史书上那些冰冷的文字。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来自两千年后的旁观者。
他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一个即将为袍泽、为尊严而战死沙场的——大秦士卒。
……
卓家大宅外。
陈驰的近百名骑兵,己经列好了阵型。但面对那高墙深院,他们却束手无策。
“将军,这宅子墙高门固,骑兵冲不进去啊!”一名副将焦急地说道。
陈驰的脸色很难看。
他带来的,都是他叔父陈婴的精锐家底,让他们下马当步兵去蚁附攻城,损失太大,他舍不得。
“派人去催!让钟离将军的步卒快点跟上!”
陈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先让弓箭手上去,给我射!
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当多久的缩头乌龟!”
数十名楚军弓箭手立刻上前,开始向宅院内抛射箭矢。
但宅内的秦兵,早己躲在墙后和屋檐下,箭雨造成的伤害寥明了。
就在陈驰焦躁地等待步兵主力时,那阵雄浑、悲壮的《无衣》战歌,穿透了风雪,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楚军的阵地上,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他们也是战士,能听出这歌声中那股不计生死的决死之意。
陈驰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更加浓重的轻蔑。
“困兽犹斗,死到临头还有心情唱歌?”
他冷笑着。
“哼,不过是一群知道自己必死的蠢货,在给自己壮胆罢了。
等大军一到,我要把他们,连同这座宅子,一起碾成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