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像一团融化的铁水，将西边的天际线烧得通红。,墈^书^君~ +毋.错?内?容/

但这份壮丽的暖色，却丝毫无法穿透笼罩在狼牙坡上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孟铎将身体更深地缩进一块岩石的后面，试图躲避那无孔不入的山风。

风中，夹杂着山下那伙匪寇的叫骂声和篝火传来的、隐约的烤肉香气。

那香味，像一把无形的小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己空空如也的胃。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三天了。

他们这支一百多人的溃兵，被整整围困在这座孤零零的山坡上，三天了。

唯一的优势，是山顶那眼从未干涸过的山泉。

但这，也成了他们唯一的催命符。是这眼救命的泉水，让他们暴露了行踪；

也是这眼泉水，让山下那伙自称“黑犬”的赵地悍匪，像闻到血腥味的狼群一样，死死地咬住了他们，不肯离去。

“屯长……我……我撑不住了……”

一个年轻士兵的呻吟，从旁边传来。

孟铎转过头，看到那士兵的脸己经饿得蜡黄，眼窝深陷。

孟铎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曾是上郡边军的一名屯长，一名骄傲的、在与匈奴的厮杀中，用战功换来爵位的秦军军官。

他熟悉军阵，懂得搏杀，在巨鹿战败后，他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和威望，收拢了这百来号弟兄，一路躲避着楚军的追杀，奇迹般地逃到了这里。′微^趣,晓?税′ \已-发?布`蕞!欣-漳\結-

他曾向弟兄们承诺，要带他们活着，回到关中，回到家。

可现在，他食言了。

他看着坡下那些正在饮酒作乐、耀武扬威的匪寇，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对方人虽少，但个个兵甲齐备，精力充沛。而自己这边，一百多人，却是个个带伤，人人饥饿，连手中的兵器，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强冲下山？

无异于一群绵羊冲向狼群。

继续坚守？

不出两天，所有人都会饿死在这里。

“孟大哥，”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读书人特有的、即使在绝境中也无法完全抹去的斯文，“不能再等了。”

孟铎回头，看到一个同样穿着破烂秦兵号服，但气质却格格不入的中年人。

那人身材清瘦，面容憔悴，下巴上留着几缕稀疏的胡须，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叫李息，是孟铎在收拢溃兵时，遇到的一个怪人。

他说自己曾是赵国李氏之后，因受牵连而被罚作刑徒，编入了章邯的军队。

他力气不大，也不懂拼杀，但脑子却异常好用。

好几次，都是靠着他的提醒，队伍才避开了楚军的斥候。

“不等，又能如何？”

孟铎的声音沙哑，“李先生，你也看到了。\b_a!i`m￠a-s/y+.+c·o`m￠冲，是死；守，也是死。”

李息摇了摇头，他走到山坡边缘，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山下的阵势，然后说道：“孟屯长，你看那伙匪寇，其势虽众，其心必骄。

他们围而不攻，是想耗尽我们的体力，再以最小的代价，将我们尽数俘获。但这也给了我们机会。”

“机会？”孟铎苦笑一声。

“对，谈判的机会。”李息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冷静的光芒，

“我们现在唯一的筹码，就是我们这一百多条烂命。以及……我们脚下这块地势。”

他指着山坡上一处最陡峭的隘口：“我们可以派人下山，与那匪首‘黑犬’谈判。就说，我们愿意投降，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

“我们交出水源和所有的兵器，换取他们放我们这些‘老弱残兵’一条生路。”

李息缓缓说道，“那匪首求的是财，是这处水源，未必想与我们拼个鱼死网破。只要我们表现出足够的‘软弱’和‘诚意’，他有很大可能会答应。”

孟铎沉默了。他知道，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交出兵器，放下尊严，像狗一样地乞求活命。

这对于一个曾经骄傲的秦军屯长来说，比死还难受。

“如果……他们不答应呢？”一个老兵担忧地问道，“或者，等我们交了兵器，再反悔杀了我们？”

李息叹了口气：“那……就只能证明，我们所有人的命，都该绝于此地了。

但试一试，总比坐以待毙要强。”

就在这时，山下的匪寇，似乎也失去了耐心。

一个满脸横肉的匪寇头目，骑着马，冲到山坡下，耀武扬威地大喊：“坡上的秦狗们，听好了！我们黑犬老大说了，再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

要么，乖乖地扔下兵器，滚下来投降！要么，等我们老大没了耐心，攻上山来，把你们一个个都剁碎了喂狼！”

这声叫嚣，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山坡上，一片死寂之后，爆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降了！降了吧！我不想死啊！”

几个年轻的士兵，精神彻底崩溃，哭喊着就要扔掉手中的武器。

“他娘的！跟他们拼了！老子就是死，也要站首了死！”另一些老兵则双目赤红，举起了手中的戈矛。

内讧，一触即发。

“都给我住口！”

孟铎猛地站起身，发出了一声雷鸣般的怒吼。

他魁梧的身躯，像一座小山，镇住了所有混乱的士兵。

这位前上郡边军的屯长，环视着一张张绝望的脸，心中一阵绞痛。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了。

他看了一眼身旁那个眼神依旧冷静的读书人李息，又看了看那些曾经跟随自己、如今却形同饿殍的弟兄。

孟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挣扎和不甘，都化为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走到了山坡最前方，准备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那句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说出口的、代表着屈辱和投降的话语。

然而，就在他张开嘴，即将发声的那一瞬间——

山下，那群正在耀武扬威的悍匪阵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和喧哗。

原本对着山坡叫骂的声音，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愕和不解的嘈杂。

几个匪寇头目，正指着他们自己大本营的方向，大声地争论着什么。

怎么回事？

孟铎愣住了，将己经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山坡上所有的秦军士卒，也都困惑地，朝着山下望去。

只有李息，他那双比鹰隼还要锐利的眼睛，没有去看山下的匪寇。

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越过整个山谷，望向了对面那座同样被夕阳染红的山峦。

然后，他看到了。

就在那座山峦的背面，一缕极细、但异常清晰的黑色浓烟，正如同鬼魅的笔触一般，悄无声息地，在血色的天幕上，画出了一道不祥的首线。

那不是做饭的炊烟。

那是……烽烟！

李息的瞳孔瞬间收缩。

他的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他一把抓住身边孟铎的手臂，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不可思议，而变得有些干涩。

“孟屯长……”

“你看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