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东边,有个叫“断龙陉”的口子,窄得像条缝。¨微?趣-小?税, `哽·薪,醉\全*
口子里头,寨墙挺高,墙头上挂着几颗人头,早风干了,看不出长相。
一面破破烂烂的赵国龙旗,在风里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陈驰就带了两个人,走进了这个叫“卧虎寨”的山寨。
他没穿楚军的衣裳,就一身黑布衣,料子挺好,腰上挂着把剑,看着像个出来闲逛的贵族少爷。
寨墙上那些土匪,看他的眼神都不善,可看他这副从容的样子,一时也摸不准他是干啥的。
聚义厅里,黑乎乎的,一股子劣酒味和肉烤焦的糊味。
一个胖得像头熊的汉子,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一张虎皮椅子上。
他就是这寨子的大当家,自称赵王后人的“赵豹”。
他旁边站着十几个汉子,一个个看着就不好惹,都拿眼珠子上下溜着陈驰。
“东阳陈家的公子,跑我这鸟不拉屎的山沟里来,有啥指教啊?”赵豹嗓门跟打雷似的,在厅里嗡嗡响。
陈驰没被这阵势吓住,他甚至没看赵豹,而是慢悠悠地打量了一下厅里的摆设,嘴角撇了撇。
“指教不敢当。”他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都挺清楚,“我就是听说,赵武灵王的后人,现在跟山里的畜生抢食吃,心里头不落忍,特地来看看。”
赵豹的脸抽了一下,厅里也安静了点。他没想到这小白脸,开口就这么冲。
“哼,少拐弯抹角!有屁快放!”
陈驰这才把眼神挪到赵豹身上。
他没急着说事,反而问了个问题:
“赵当家,咱们都是有家回不去的人。
你恨秦国人,我陈家,也跟他们不共戴天。”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可现在,这太行山里,最大的一股势力,是一帮秦军的狗崽子!”
他指着西边:“黑水寨的张文,你听过没?
他手底下收了上五百多号秦军,你觉得,他第一个要收拾的‘土匪’,会是谁?
是你,是我,是所有不肯给他当狗的六国人!”
陈驰故意把张文的人数说多了数倍,就是想吓唬吓唬赵豹。~天^禧·小\说`惘* _首!发¢
赵豹冷笑一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那又咋样?他兵多,我赵豹烂命一条,打不过,我还躲不起?”
“躲?”陈驰笑了,那笑里带着点瞧不起的意思,“躲到最后,就是被他一口一口吃了,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当家的,你是想一辈子当个见不得光的山耗子,还是想把赵国再建起来,让你祖宗也风光风光?”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赵豹心上。他脸色一变,从虎皮椅上探了探身子,沉声问:“你到底想说啥?”
“我想说,我能帮你。”
“帮你弄到你想要的东西。刀、甲、粮食,还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拿好料子写的“文书”,随手扔在旁边的桌上,好像那玩意不值钱似的。
“这是楚国上将军帐下‘反秦同盟’的盟书。
上将军说了,愿意帮着赵、魏、韩各地的兄弟,一起打秦国。谁能拉起队伍,立了功,打完仗,都能封王。”
赵豹的呼吸,一下子粗了。
他的眼珠子,死死地粘在那卷东西上。
他心里明白,这玩意儿九成是假的。
项羽那么大的官,哪能知道他这么个山大王?
但是,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是他头一回见到山外面“正规军”送来的东西。`我*得?书-城′ .已!发_布¨最/辛^璋^劫!
虽然虚,但终究是个念想,一个能当官、能封王的念想。
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个陈驰,东阳陈氏的身份是真的。
有他这么个六国贵族子弟撑腰,自己再举起“反秦复赵”的旗,就好办事多了。
这是赌一把。
赌赢了,一步登天;
赌输了,不过还是烂命一条。
而且即使是假的又如何?
只要让其他山寨的盗匪们觉得是真的,他一样稳赚不赔。
陈驰看出了赵豹的心思,但他知道,还得再加把火。
他没再提东西,而是走到赵豹身边,压低了声音,像个老猎户在说打猎的秘诀。
“当家的,你手下这些都是好汉,可打仗的法子,还是老一套吧?”
不等赵豹回话,陈驰就戳到了他的痛处:“我跟张文干过仗。那小子练兵的法子邪门得很。
他手下的兵,五个人、十个人一个小队,配合得跟一个人似的,不是一窝蜂往前冲。
他兵手里的弩,射得远,人又不怕死。你拿老法子去碰,就是拿鸡蛋碰石头。”
赵豹的脸沉了下来,陈驰说的,正是他心里最犯怵的。
陈驰这才亮出他最后的底牌。
“当家的,兵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现在缺的不是刀,是更快的使刀法子!”
“只要你我联手,我那三百楚军步卒咋练兵的,咋保养强弩的法子,全都给你!
我还能派我的亲信,过来帮你练兵!”
“你想想,你手下这些好汉,学会了我们楚军的打法,再配上你的威风,这太行山里,谁还是你对手?
到那时候,咱们再去抢张文的兵器和粮食,不就跟玩儿似的?”
赵豹站起来,在厅里来回踱步,虎皮靴子踩在地上,“咚咚”响。
最后,他停在陈驰面前,一把抢过那卷文书,展开瞅了瞅,然后重重地拍在桌上。
“好!”他吼道,“就这么办!从今天起,你我就是兄弟!你教我练兵,我帮你……弄死那个姓张的秦狗!”
陈驰微微一笑,对着赵豹拱了拱手。
“合作愉快,赵当家。希望下次我来,能看见你手下的兵,己经有我们楚军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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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百里之外的黑水寨,另一场更深的变化,也在悄悄发生。
天黑了,讲武堂里灯火通明。
但张文没在那儿,他去了普通兵士住的营区。
篝火边,一群白天练得快散了架的兵,正围坐在一起。
他们没赌钱,也没胡咧咧。
李息,那个从前赵国的读书人,正拿着根烧黑的木炭,在一块磨平的石板上,费劲地写着字。
“这个字,念‘田’,就是你们分的田。
这个,念‘家’,就是你们要保卫的家。”
当兵的都伸长了脖子,使劲瞅,然后笨手笨脚地用指头,在泥地上跟着划拉。
张文下了个命令,让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全军认字。
他要求所有兵,每天必须认十个字。
以后提拔当官,谁认字多、认字快,谁就先上。
李息想不通。
他找到独自站在一旁的张文,躬身问道:
“将军,当兵的,就该练武杀敌。现在敌人就在跟前,为啥要花功夫学这些写写画画的玩意儿?这不是……不务正业吗?”
张文没首接回答,他指着远处一个正在教新兵咋保养弩机的什长,问:“先生,你看王五,他是个好兵吗?”
李息点头:“那当然,王五打仗不要命。”
“那他是个好什长吗?”
李息犹豫了一下,说:“他……有时候孟都尉的话,他传下去,手下的兄弟听不明白。”
“就是这个理。”
张文看着李息,眼神挺深,“先生,我想让我的每一个兵,都跟王五一样能打。
但我也想让我的每一个什长、伍长,都比王五,更‘明白’。”
“我要他们能看懂最简单的地图,知道我们为啥要在这儿埋伏,不在那儿。”
“我要他们能看懂军功赏罚的条令,知道自己流血换来的地,白纸黑字写着,谁也抢不走。”
“我更要他们明白,他们是为啥打仗——不是为我张文当王,是为他们自己碗里的肉,家里的地,
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娃,将来也能有机会坐进讲武堂里,而不是当一辈子睁眼瞎!”
他最后看着李息,一字一顿地说:“先生,我不指望他们都当大将军。
我只希望,我的兵,是一支脑子里有东西的兵。
他们听我的话,不是因为怕我,也不是因为崇拜我,而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干的是同一件事。
这样的兵,才有根,才打不垮。”
李息呆住了。
他看着张文,又回头看了看那群在火堆边,用粗糙的指头,在地上吃力地划着“田”、“家”、“国”这些字的兵。
那些兵的脸上,没有烦躁,反而是一种少见的专注和带着点儿傻气的希望。
一股说不清是冷还是敬畏的感觉,从李息脚底板升了起来。
他头一次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跟着的这个年轻人,他想干的,可能根本不是封个王那么简单。
他要建的,是一个……他从没想过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