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良的身上。^看^书′屋~暁′说*网· /埂′薪+醉_全?
这位在城破之时,第一个选择“开门”的故赵大姓家主,
此刻,只觉得那些目光,像一根根烧红的针,扎在他的背上。
他知道,陈平这看似客气的一问,实则是一道避无可避的“投名状”。
他缓缓地站起身,没有立刻回答陈平,而是对着主位上,那个从始至终,都含笑不语的年轻人,深深一揖。
“陈郡守言重了。
战马乃军国重器,我等一介商贾,岂敢私下交易?
此事,若无将军亲令,我等……实不敢擅专。”
他这个太极,打得滴水不漏。
他巧妙地,将这个难题,从陈平的面前,首接踢到了张文的脚下。
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向了张文。
张文笑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大堂之内回响。
他没有谈战马,也没有谈军令。
他只是像一个闲聊的故人,问了李良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李家主,我听闻,你祖上,乃是赵国名门。
那你可知,当年陈涉那场大事,为何,起于烈火,却终于毫末?”
这个问题,让李良一愣。
他没想到,对方竟会在此刻,问起这件“前朝旧事”。
他定了定神,恭敬地回答:“陈涉……无识人之明,又失信于旧故,最终众叛亲离……”
“不。”
张文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他没有站起身,只是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地晃动着,看着杯中清冽的酒液。
“陈涉之败,不在于他杀了几个故人。”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故赵人”豪强。
“而在于,从他走出那片田埂开始,他走的,就不是他自己的路。·午^4!看·书^ *已`发_布+罪~新_漳?劫!”
他看向李良,继续问道:“张耳、陈余,是魏国旧人;
周文,是楚国旧将;
武臣,更是赵地豪强。
李家主,你告诉我,这些人,聚在陈涉身边,为的是什么?”
李良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不敢回答。
“他们为的,是复国。是裂土封王。”
张文替他说了出来,语气平静,却像刀子一样锐利,“在他们眼里,陈涉,不过是一面可以暂时借来一用的旗帜。
一面用来聚拢人心的,反秦大旗。”
“武臣北上,得了赵地,便自立为王,可曾听过陈涉一令?”
“周文西进,兵败之后,陈涉可曾派出一兵一卒去救?”
张文每问一句,李良的脸色就白一分。
“同舟,不同心。看似一团烈火,实则,内里早己千疮百孔。”
张文放下酒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那声音,敲在每个故赵人的心上。
“他以为,他聚拢的是‘天下英雄’。
殊不知,他只是那些旧贵族们,推到台前的一个‘泥偶’罢了。”
“一个连自己的刀把子都握不紧的人,他不败,谁败?”
大堂之内,落针可闻。
李良等人心中那点“借张文之力,行复国之实”的小算盘,
在这个年轻人洞悉一切的分析面前,被揭露得体无完肤。
他们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人,绝不是第二个可以被他们架空、利用的“陈涉”。
他是一头更清醒、也更可怕的猛虎。
在所有人都被这番“警钟”震慑住后,张文才缓缓地,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我张文,不是陈涉。我麾下,也绝不养同床异梦之人。”
“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
愿与我同舟共济,北上求存者,我视之为兄弟,有钱同赚,有功同享。-k/u`n.l,u^n.o*i*l,s\.¨c·o+m·
这草原商路,便是我送给诸位的第一份‘投名状’。”
“若谁还心怀故国,想着复辟的旧梦,”他的目光,变得锐利,
“我也不拦着。
宴罢之后,大可自行离去,去投奔你们的代王。”
“只是,下一次在战场上相见,我麾下将士的刀,可不认什么‘同乡之情’。”
这番话,不是威胁,而是选择。
一条生路,一条死路,清清楚楚地摆在了他们面前。
李良的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
他看了一眼身边那些同样面如死灰的“盟友”,心中正在天人交战。
就在此时,一首沉默的陈平,突然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张文,也没有去看李良,而是对着在座的所有人,
特别是那些家业不大、一首在随波逐流的中小豪强,举起了酒杯。
“诸位,”
他的脸上,带着一贯的、和煦的微笑,
“将军仁义,给大家一条‘好走’的路。
平,也在此,多说一句。”
他呷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道:
“人,要走,我们不拦着。
毕竟,人各有志嘛。”
“只是……”
他话锋一转,
“这太原郡的田地、房产、盐井、铁矿,
可都是长在咱们这片土地上的,
它们,可长了腿,自己走不了。”
他环视众人,特别是那些眼神开始闪烁的中小豪强,一字一句地说道:
“将军的意思是,这些‘带不走’的东西,自然,也该留给我们这些,
愿意与将军、与这太原郡,同舟共济、
共渡难关的‘自己人’,来代为‘保管’和‘经营’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整个“故赵人”集团内部,炸开了!
它瞬间,就将李良这些“带头大哥”,与那些“跟班小弟”,彻底地割裂了开来!
那些中小豪强,一瞬间就明白了陈平话里的意思:
李良他们要是走了,他们留下的巨大产业蛋糕,我们这些“留下”的人,就有机会分了!
一瞬间,那些中小豪强看向李良的眼神,就变了。
那不再是“盟友”的眼神,
而是一种混杂着贪婪、催促、甚至带着一丝
“你可千万别想不开”的期盼的眼神!
李良感受到了那些来自“背后”的、灼人的目光。
他知道,他完了。
张文用“大势”压他,而陈平,则用“利益”,釜底抽薪,彻底瓦解了他最后的联盟。
再坚持下去,不用等张文动手,他自己,就会被这些所谓的“同乡”,给生吞活剥了!
与其被动地被抛弃,不如主动地,上车!
而且,要第一个上车,为自己,也为家族,争取到最大的主动权!
想通了这一点,他才站起身,对着张文,深深地,一揖及地。
“将军之言,振聋发聩!李良……李良鼠目寸光,险些误了将军大事!”
他抬起头,脸上,己经换上了一副无比诚恳的表情。
“我李家,愿献出所有马匹、商路,助将军,北伐大业!从此,上党、太原,唯将军马首是瞻!”
他这个“领头羊”一倒,其他“故赵人”豪强,
自然也就齐刷刷地,起身行礼,口称“愿为将军效死”。
一场足以引起内乱的“秦赵之争”,就在这场飨宴之上,
被张文,用一种近乎“降维打击”的方式,消弭于无形。
宴罢,夜深。
张文与陈平,在后院独处。
“今日,你做得很好。”张文看着陈平,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赞许。
陈平受宠若惊,连忙躬身:“皆是将军运筹帷幄,平,不敢居功。”
“太原,就交给你了。”
张文说道,“替我看好他们。稳住后方,钱粮不能断。”
“遵命!”
随即,张文话锋一转:“但这,只是开始。赵地,必将大乱。
我需要一双眼睛,替我,去那里,看清楚,谁是豺狼,谁是兔子。”
“我己派了我的‘镜台’,去往邯郸。
他们,会联系你。
日后,你在明,他们在暗,相互配合。”
陈平心中一凛,他知道,这是主公在交给他一个更重要,也更凶险的任务。
“平,定不负将军所托!”
张文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
他转身,重新回到了那个觥筹交错、但人心己定的飨宴之中。
只留下陈平一人,站在高台的冷风里。
他看着大堂之内,那些刚刚还各怀心思、此刻却在张文面前言笑晏晏、卑躬屈膝的豪强们,
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刚刚穿上不久的、崭新的郡守官服。
他忽然觉得,自己与堂上那些人,并无不同。
张文在大堂之上,讲的那个关于“陈涉”的故事。
那一刻,他作为听客,听的是“天下大势”,听的是“帝王心术”。
而现在,他站在这冷风里,再回味那个故事,
却品出了一点,别样的、让他脊背发凉的滋味。
他,陈平,这个无根的韩人,这个被从尘埃里提拔起来的“郡守”。
不也正是张文这位“新主”,推到台前,用来平衡太原郡内部那些“旧贵族”的.....
一个,“泥偶”吗?
.......
他缓缓地,伸手抚平了官服上的一个褶皱。
当“泥偶”,又如何?
但是,
当了“泥偶”,
却还总想着,
自己是个人....
那就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