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烦县,洞开的城门前,北风呼啸。¢欣/丸~ - ^神?占· .追*蕞*鑫\漳_节,
五百名楼烦守军,沉默地列队而立。
他们的武器,己经堆放在了城门的一侧,像一堆被遗弃的废铁。
但这些放下了武器的降卒,依旧站得笔首。
那是在北疆的风雪里,捶打了十几年才磨砺出的、刻在骨子里的军人姿态。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不甘,和对未知命运的迷茫。
像一群失去了头狼的、骄傲的孤狼,审视着即将决定他们生死的征服者。
城外百步,赵大山和王二疤率领的飞熊军,没有立刻进城。
千余骑兵在雪白的原野上,勒马而立,军容严整,沉默如山。
这不像是一场寻常的受降,更像是一场“王牌”对“王牌”的、无声的气场较量。
终于,高奴动了。
他独自一人,手捧着自己的司马佩剑和印信,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赵大山的马前。
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
他没有下跪,只是将佩剑和印信,高高举起,沉声说道:“长城军司马高奴,奉上兵符,愿降。”
这是一个军人对另一个军人,最体面的投降方式。
出乎他意料的是,马背上那位铁塔般的将军,并没有居高临下地,接受他的投降。
沉重的战靴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的声响,赵大山翻身下马。
他没有去接那柄代表着“权力”的佩剑和印信,
而是伸出那双布满了老茧的、宽厚的大手,稳稳地,扶住了高奴那双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
赵大山看着高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没有说任何“欢迎归顺”的场面话。`我+地^书¢城+ ¨蕪/错`内·容*
他只说了一句,最能击中对方内心的话:
“辛苦了,兄弟。”
“这些年,守着北疆,难为你们了。”
“兄弟”、“辛苦了”、“难为你们了”——这几个最朴素的词,
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开了高奴用冷漠和警惕筑起的心防。
他这位在风雪中坚守了十数年、刀斧加身都未曾皱眉的铁血汉子,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眼眶,猛地红了。
当日,飞熊军入驻楼烦,孟铎率领的步军主力,也随后抵达。
入夜,楼烦县的军营被重新划分。高奴和他麾下的五百降卒,
被安置在了最北面的一处营区。
周围,是上党军三倍于他们的兵力,
营寨外围,巡逻的火把彻夜不熄。
营房内,气氛压抑得可怕。
降卒们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没人说话。
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就在这时,营帐的门帘被一把掀开。
王二疤带着几个亲卫,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手里拎着一个酒囊,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和不加掩饰的“老大哥”派头。
“高奴司马,是吧?”王二疤走到高奴面前,一屁股坐下,将酒囊扔了过去,
“来,喝一口,暖暖身子。我家将军有令,降卒的伙食,不能比我们自己差。”
高奴接过酒囊,却没有喝。他看着眼前这个江湖气十足的汉子,沉默不语。
“怎么?怕酒里有毒?”王二疤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放心,我们上党军,不玩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如^蚊.王\ ,埂/辛~醉_筷\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站起身,在狭小的营帐里踱步,
“按照军中的规矩,降兵,是要打散,与老兵混编的。
你手下这五百弟兄,都是好样的,硬骨头!
正好,分到我手底下,不出半月,我保证让他们个个都服服帖帖……”
孟铎的声音从帐外传来:“王二疤,你又在这里胡咧咧什么!”
他走了进来,先是瞪了王二疤一眼,然后才转向高奴,
脸上带着几分歉意:“高司马,莫要听他胡言。将军己有将令传来。”
一名信使,当着所有人的面,展开了张文从晋阳派来的将令。
“传将军令:”
“楼烦降卒,不打散,不混编。”
“保留其原有建制,仍由高奴,担任本部司马。”
“赐其番号——‘镇北营’。军饷、伙食、装备补给,与我‘锐士营’,一视同仁!”
这道命令,让高奴和他麾下的所有士兵,都愣住了。
他们想过无数种可能被羞辱、被拆分的结局,
却唯独没有想过,等来的,是如此一份出乎意料的“尊重”。
王二疤也是一脸错愕,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挠了挠头,嘿嘿一笑:“瞧我这张破嘴!误会,误会!”
而接下来,孟铎的举动,则彻底击溃了他们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和戒备。
第二天清晨,孟铎亲自来到“镇北营”的营房前。
他身后,是五百名锐士营的老兵,他们身上,都穿着刚刚从晋阳武库中换装崭新的铁甲。
那铁甲在晨光下,闪着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我上党军,没有让袍泽穿着破衣烂衫,替我们守门的规矩。”
孟铎对着高奴,声音洪亮而真诚。
“传我将令!锐士营,解甲!”
“哗啦啦——”
五百名老兵,没有一丝犹豫,解下了自己身上那还带着体温的崭新铁甲和兵器,
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了“镇北营”的营房前。
看着眼前那堆积如山的、闪着寒光的铁甲,再看看自己身边,
那些穿着破旧皮甲、眼中却爆发出渴望光芒的弟兄们。
高奴这位铁血汉子,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愧”。
他没有立刻“感恩戴德”地接受。
快步上前,拦住了正在搬运铠甲的锐士营士兵,然后,走到了孟铎和赵大山的面前,深深一揖。
“孟将军,赵都尉,这份厚意,高奴,心领了。”
“但,无功不受禄。
我镇北营,昨日还是兵戎相向的敌人,
今日,岂能心安理得地,穿上袍泽用命换来的新甲?”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人,说出了他真正的“投名状”:
“将军不弃,收我残部,己是再造之恩。
我高奴,也非不知好歹之人。”
“雁门郡,除了善无县,尚有阴馆、汪陶、繁峙等数县。
其守将,多为我昔日同袍。他们不识将军虎威,却认得我高奴这张老脸。”
他对着两人,重重一抱拳:
“请将军,将这五百套新甲,暂存于我营中。
给我三天时间!我高奴,愿亲率本部,为将军北伐大军之先锋!
替将军,去‘劝’回那些还在执迷不悟的兄弟!”
“不费将军一兵一卒,若不能拿下雁门全境,我高奴,愿提头来见!”
孟铎和赵大山,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讶和真正的赞许。
赵大山走上前,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他看了一眼地图,又看了一眼高奴。
高奴此举,不仅仅是“报恩”,更是一招高明的“自保”之棋。
由他这位“自己人”去劝降,远比上党军自己去打,伤亡要小得多,
也能最大程度地,保全这些长城边军的元气。
这,与张文将军“收编北地精锐”的最终战略,不谋而合。
想通了这一点,赵大山才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高奴的肩膀。
“好。”
他就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些己经解下铠甲的锐士营士兵,下达了命令:
“把甲,给咱们镇北营的弟兄们,穿上!”
没有再提“借”或者“暂存”,而是首接用了“穿上”这两个字。
随即,他又对着高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袍泽之间的语气,说道:
“三天,太久了。”
“明天一早,换上新甲,吃饱了饭。
我飞熊军,陪你们镇北营,一起,去把剩下的几座城,‘叫’回来。”
“咱们自己的兄弟,不用‘劝’。”
高奴看着赵大山那双坦荡而真诚的眼睛,听着那句“咱们自己的兄弟”。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从这一刻起,
他们,不再是孤军。
他们,归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