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愉悦地跳动了一下,仿佛在为沈千这出“狸猫换太子”的妙计鼓掌。,w′u+x?i¢a+n+g′l`i-.,c¢o!m`
然而他嘴角的笑意尚未完全舒展,身后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便幽幽地飘出一个声音,如同古井投石,波澜不惊,却让满室的热烈构想瞬间降温。
“阁主,此计甚妙,只是火候未到,饵料……太生。”
沈千的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似乎早已料到此处还有一人。
他依旧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只是伸出手,从桌案上拿起一把用来裁纸的短刃和一块小小的磨刀石。
来者是姚广孝,他在这间屋子里的存在感,时而像空气,时而又像泰山。
“哦?”沈千将短刃在磨刀石上轻轻一拖,发出“沙沙”的轻响,“难道先生有何高见?”
姚广孝从阴影中走出,身形清瘦,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方正清此人,恨意是够了,但他的恨,是君子之恨,是写在脸上、刻在骨子里的烈火。让他去接近中山王,无异于让一只炸了毛的猫去给老虎舔舐伤口,老虎还没感觉到痒,先被他一身的杀气给惊跑了。”
沈千的动作一顿,抬起左手拇指,在那新磨的刃口上轻轻一试。_j!i′n*g·w,u′x·s+w~.¨c_o,m*一道细微的血线立刻沁出,染红了指腹。他浑不在意地将血珠捻去,猩红的印记在指尖一闪而逝。
“你说得对,”沈千看着那把更加锋利的短刃,笑了,“这世上最藏不住事的,就是读书人的那点清高和恨意。刀,要磨快了才好用。人,自然也一样。”
他将磨刀石放下,话锋一转,带着点四川人特有的闲散腔调:“那依你之见,这把生了锈的御史骨头,该怎么个磨法,才能磨成一把捅进心脏里还不被发现的冰针?”
“心魔。”姚广孝只说了两个字,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中山王毁了他的官声,辱了他的门楣,这是阳谋。我们要做的,是让他自己打碎那块名为‘君子’的牌坊,让他相信,用小人的手段去惩治小人,非但不是堕落,反而是替天行道,是‘以杀止杀’的无上功德。”
姚广孝走到桌边,看着那把沾了沈千血迹的短刃,眼神深邃:“要让他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一个‘审判者’。受害者会恐惧,会犹豫,但审判者……只会带来死亡。¢x?x~s/s\y*q′.·c_o^m,”
“有意思,这是要给他来一场现实版的精神烙印啊。”沈千低声自语了一句姚广孝听不懂的怪话,随即站起身,“走,去看看我们的饵料,发酵得怎么样了。”
……
方正清被安排在后院一间僻静的客房。他没有睡,只是枯坐窗前,望着窗外那轮残月。桌上的饭菜一口未动,那碗曾温暖过他身体的羊汤,此刻早已冰凉。
他的一生,都在与“不齿”二字搏斗。弹劾权贵,不齿同流合污;身陷囹圄,不齿摇尾乞怜。
可现在,那个叫沈千的年轻人,却要他捡起所有他不齿的东西,去当一把最肮脏的刀。
“吱呀——”
房门被推开。
沈千和姚广孝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沈千手里拎着一个食盒,脸上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方大人,宵夜吃了吗?我让厨房给你炖了点燕窝,给你女儿也备了一份,明早就能送到府上。令爱身子弱,可得好好补补。”
这番话,表面是嘘寒问暖,实则却像一把温柔的钳子,再次夹紧了方正清的软肋。
方正清霍然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沈千:“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帮你啊。”沈千将食盒放在桌上,慢悠悠地打开,一股甜腻的香气弥漫开来。他没有看方正清,反而转向姚广孝,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常:“先生,你说这人是不是很有趣?明明自己都快淹死了,还攥着块祖宗牌位不肯放手,生怕弄脏了上面的字。”
他拿起一碗燕窝,用勺子搅了搅,随后“啪”地一声,猛地将瓷碗摔在方正清脚下!
滚烫的甜汤和碎瓷溅了方正清一脚,他狼狈地向后缩去。
“牌坊?风骨?”沈千的笑容消失了,声音冷得像冰,“这些东西能让你女儿不被人指指点点吗?能让她嫁个好人家吗?不能!中山王用小人的法子把你踩进泥里,你现在却还想着要用君子的法子站起来?你是在做梦,还是在等神仙下凡?”
沈千步步紧逼,俯下身,凑到方正清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蛊惑与恶意:“你那套行不通了!这个局,不是请客吃饭,是要用你最鄙夷的谎言、最唾弃的谄媚,去换中山王的信任!你要笑着,看他玩弄那些无辜少女,称赞他手段高明。
你要捧着,把他赏你的金银珠宝拿回家,告诉你女儿这是你重获圣恩的证明!你要让他觉得,你方正清的骨头已经被他敲碎了,你就是他脚下最听话的一条狗!”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方正清的尊严上。
“你……你这个魔鬼!”方正清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猛地从地上撑起,用尽全身力气向沈千撞去。
然而,他撞了个空。姚广孝不知何时已挡在沈千身前,只用一只手,便轻而易举地按住了方正清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方正清力竭地跪倒在地,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浑浊的泪水混着鼻涕,流了满脸。
沈千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他崩溃,直到他的哭声渐渐转为压抑的抽泣。
“想通了吗?”沈千的声音再次响起,恢复了平静,“是想抱着你的牌坊,和你女儿一起沉沦地狱,还是愿意……把它砸了,亲手把中山王那个畜生,拖进十八层地狱?”
他蹲下身,将一块干净的手帕递到方正清面前,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狐狸般的笑容。
“方大人,你这把生了锈的御史骨头,不是敢不敢磨的问题。”
“而是,你想磨成一把自刎的钝刀,还是一把……杀敌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