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睿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剪刀,瞬间剪断了徐山争高涨的情绪。*y_d¢d,x~s^w?./c_o?www.
徐山争一愣,表演被打断,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没作声。
“再来一次。”吕睿没有解释。
“预备——开始!”
“喂?Baby啊!猜猜我……”
“卡!”
“再来!”
“喂?Ba……”
“卡!”
“卡!”
“卡!”
一连十几声“卡”,像连珠炮一样砸在徐山争的脸上。整个剧组都安静了,连笨手笨脚摆弄收音杆的工人都停下了动作,气氛压抑得可怕。
黄毛站在一边,手心全是汗。他知道,要出事了。
徐山争猛地推开车门,把手机往副驾驶上一摔,径直走到吕睿面前。他个子不高,却仰着头,用下巴对着吕睿。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压着火,“我哪儿演得不对,你倒是说啊!一句解释没有,就在这儿喊‘卡’,你当这是片场还是你家幼儿园?”
“徐老师,你的表演……”
“我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表演!”徐山争直接打断他,音量陡然拔高,“我拿话剧最高奖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我演的这个状态,就是角色的自负和虚荣!你到底懂不懂戏?!”
整个剧组的目光都聚焦在两人身上。+h_t·x?s`w_.*n′e′t~刘国栋眉头紧锁,想上来打圆场,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镇不住这位话剧大腕。草台班子,刚开机就要散伙了。
吕睿没有生气,他甚至没去看徐山争那张涨红的脸。
*演得太“满”了。舞台剧的表演逻辑是加法,要把情绪放大,投射给最后一排的观众。但电影镜头是减法,它会把你内心最细微的波动都捕捉到。你越是“演”,就越假。*
他没兴趣争辩理论。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徐山生,吐出两个字:“我来。”
徐山争愣住了。
吕睿绕过他,坐进那辆破桑塔纳的驾驶位,拿起了那个诺基亚手机。
他没有立刻开始,而是闭上眼,两秒后,再睁开。
整个人的气质,变了。
他还是那个吕睿,但又不是了。他变成了“麦克”,一个来自香港,想在内地发大财,却处处碰壁,只能靠吹牛维持最后一点体面的中年骗子。
“开始。”他对旁边的摄像师说。
摄像机红灯亮起。
吕睿拨通电话,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喂?Baby啊?”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点沙哑,带着长途旅行后的疲惫,但那股子装出来的轻松,却透过听筒都能溢出来。_k?a.n?s_h`u,p¨u\.*c~o·m¨
“猜猜我在哪里……头等舱啊!”
说到“头等舱”三个字时,他的眼神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车窗外那片破败的厂房,随即飞快地收了回来,嘴角牵起一个极其细微的、自嘲式的笑容。
“Fullservice……专业的……”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不自觉地敲击着,节奏杂乱,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他说着最自信的台词,身体却在诚实地“背叛”他。
整个现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呆了。
黄毛张大了嘴巴,他感觉自己看的不是表演,而是一个真实发生的故事。
而徐山争,更是像被一道雷劈中了。
他彻底僵在原地,脸上的愤怒和傲慢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迷茫和羞愧的复杂表情。
他看懂了。
吕睿的表演,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微表情,都充满了信息。
那种虚张声势下的心虚,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窘迫……这才是“麦克”的灵魂!
这个年轻人,不是在跟他谈什么狗屁理论。
他直接把角色的灵魂,活生生地掏出来,摔在了他的面前。
吕睿演完,从车上下来,将手机递还给已经呆滞的徐山争,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徐山争机械地接过手机,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之前那些质问,现在听起来像个笑话。
良久,他低下那颗高傲的光头,声音干涩。
“吕导……我们再来一次。”
这一声“吕导”,让旁边的刘国栋和黄毛,都长出了一口气。
镇住了。
轮到黄毛的戏,问题又来了。
他演的“黑皮”,要么像个流氓,要么像个傻子,就是没有那种贼中带天真的气质。
“睿哥,我……我找不到感觉。”黄毛急得满头大汗。
吕睿把他拉到一边,指着不远处正在修理机器的几个老师傅。
“别演。去成为黑皮。”
“啊?”黄毛没听懂。
“去,想办法从他们那儿偷一个扳手回来。”吕睿的语气不容置喙,“记住,不能被发现。摄像机会在远处跟着你。”
“真……真偷啊?”黄毛脸都白了,“睿哥,这犯法……”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扳手给你,但又觉得像是被你偷了。”吕睿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黑皮。”
黄毛硬着头皮去了。
他先是鬼鬼祟祟地在旁边转悠,被一个老师傅吼了一嗓子:“看啥看!哪儿来的小瘪三!”
他吓得一哆嗦,又换了策略,嬉皮笑脸地凑上去递烟,结果人家嫌他的烟太次,理都不理。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他满头大汗,衣服都湿透了。
最后,他急中生智,指着远处大喊一声:“厂长找你!”趁老师傅回头的一瞬间,抓起地上的一个扳手,塞进裤兜,拔腿就跑。
当他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地跑到吕睿面前,献宝似的掏出那个油腻腻的扳手时,脸上那种做贼心虚的紧张、得手后的窃喜和害怕被追上的惊恐,完美地交织在一起。
吕睿的DV机,一直对着他。
“刚才你那个状态,就是黑皮。”
黄毛看着镜头里自己那张又怂又得意的脸,瞬间悟了。
那个原本准备跑路的婚庆摄像师,此刻已经彻底成了吕睿的“迷弟”。
他拿着吕睿画的分镜手稿,凑了上来,一脸崇拜。
“吕导,您这个镜头太绝了!从这个角度拍,刚好能把黑皮的紧张和后面老师傅的茫然都带进去!这个景深……您是怎么想到的?”
吕睿用无可争议的专业,将这个拼凑起来的草台班子,彻底拧成了一股绳。
刘国栋也不再是那个绝望的赌徒,他成了最尽职的制片主任,发动全厂的工人,今天做个假翡翠,明天焊个飞虎爪,把整个罗汉寺厂,变成了剧组最坚实的后盾。
拍摄,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进行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