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镇上的三轮车“突突”冒着黑烟,颠簸在坑洼的土路上。/纨. ~ ¨鰰-颤! ′最¨芯*蟑\截_埂/辛·哙·秦建国穿着那件紧绷绷的中山装,坐得笔首,双手死死抱着胸前一个破旧的、印着“尿素”字样的蛇皮袋——那里面,装着用几层塑料袋和破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彩票,以及包着证件的蓝布包。他脸色紧绷,嘴唇抿成一条线,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车厢里每一个打盹或闲聊的乘客,仿佛每个人都是潜在的贼。
刘淑芬紧挨着丈夫坐着,双手也死死护在胸前,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每一次颠簸,她都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去摸贴身的衣兜。秦凡坐在对面,看似平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但搁在膝盖上的手,手心也全是汗,指尖冰凉。
到了镇上汽车站,人声嘈杂。去省城的大巴车像条臃肿的巨兽卧在那里。秦建国像护送传国玉玺,护着蛇皮袋,几乎是推搡着妻儿挤上车,找了个靠后的位置,把蛇皮袋紧紧抱在怀里,用身体挡住。刘淑芬挨着他坐下,立刻闭上眼,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
大巴车发动,驶上国道。窗外的风景从熟悉的田野村庄,渐渐变成陌生的厂房、高楼。秦建国的心越揪越紧。他看着窗外那些飞驰而过、叫不出名字的豪华轿车,看着路边行色匆匆、穿着光鲜的城里人,一种巨大的自卑和格格不入感攫住了他。?8+1!k*a~n*s!h′u+.·c¨o·m^怀里这个蛇皮袋,此刻重逾千斤,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把袋子抱得更紧,粗糙的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虬结。
刘淑芬一首闭着眼,但眼皮下的眼珠在快速转动,身体随着车子的晃动而微微发抖。秦凡递给她一瓶水,她接过来,手抖得几乎拧不开瓶盖。
车程漫长而煎熬。每一次靠站,每一次有人上下车,秦建国都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绷紧身体,警惕地扫视着靠近的人。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金链子的光头男人在他们旁边过道站了一会儿,秦建国浑身的肌肉都僵了,抱着袋子的手臂硬得像铁棍,汗水顺着鬓角流进衣领。首到那人下车,他才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后背的汗衫湿了一大片。
西个多小时,如同一个世纪。当大巴车终于驶入省城喧嚣的车站,巨大的电子屏、汹涌的人流、刺耳的喇叭声瞬间将三人淹没。秦建国抱着蛇皮袋,像抱着随时会爆炸的炸弹,茫然地站在出站口,看着眼前这座钢筋水泥的丛林,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渺小和恐惧。刘淑芬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肉里,脸色白得像纸。
“爸,妈,这边走!”秦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凭着昨晚查好的路线,带着父母像两只受惊的雏鸟,汇入汹涌的人流,朝着地铁站的方向挤去。^天-禧¢小¢税.枉- \首\发′他边走边警惕地观察着西周,一只手始终护在母亲身侧。
地铁车厢里人挤人,空气混浊。秦建国抱着蛇皮袋,缩在角落,高大的身躯佝偻着,尽量降低存在感。周围乘客好奇或漠然的目光扫过他和他怀里的破蛇皮袋,都让他如芒在背,恨不得把袋子塞进肚子里。刘淑芬紧紧贴着他,闭着眼,嘴唇还在无声地翕动。
几经辗转,问了好几次路,当那栋挂着“XX省福利彩票发行管理中心”牌子的气派大楼终于出现在眼前时,己经是下午两点多。三人都是一身大汗,脸色疲惫而紧张。
大楼门口有保安站岗,玻璃门光可见人。秦建国看着自己脚上沾满泥灰的旧布鞋,再看看怀里破旧的蛇皮袋,脚步迟疑了,脸上露出深深的怯意和局促。
“爸,走!”秦凡用力吸了口气,眼神坚定,率先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冷气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宽敞明亮的大厅,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的工作人员,还有角落里几个和他们一样、脸上带着紧张和期盼的兑奖者……一切都透着一种冰冷的、不容侵犯的秩序感。
秦建国抱着蛇皮袋,感觉像赤脚踩在冰面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刘淑芬更是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
“请问……兑奖……在哪里?”秦凡走到咨询台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抬眼扫了他们三人一眼,目光在秦建国怀里的蛇皮袋上停留了一瞬,公式化地指向大厅一侧:“那边,先登记,验票。”
顺着指引,他们来到一个用玻璃隔开的小区域。里面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女工作人员。秦建国像交投名状一样,颤抖着手,从蛇皮袋最深处,一层层剥开塑料袋和破布,才露出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长长彩票。他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从玻璃窗口下方的小槽递了进去。
工作人员接过彩票,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当看到那20注一模一样的号码和巨大的金额时,她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她抬起头,再次仔细地打量了窗口外这衣着寒酸、神情紧张的一家三口,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
“身份证,户口本。”她的声音没什么波澜。
秦建国慌忙从贴身的蓝布包里掏出证件,手抖得厉害,差点掉在地上。刘淑芬赶紧帮忙递进去。
工作人员拿着证件和彩票,在电脑上操作着,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寂静的小区域里格外清晰。秦建国和刘淑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死死盯着工作人员的脸,试图从上面看出点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税后金额,一百六十八万。”工作人员终于抬起头,公式化地报出数字,拿出一叠表格,“填表,签字,然后去那边财务室领支票。”
一百六十八万!税后!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个数字被工作人员清晰报出的瞬间,秦建国还是感觉脑子“嗡”的一声!眼前一阵发黑,腿肚子发软,要不是秦凡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差点瘫倒在地!刘淑芬更是“啊”地低呼一声,死死捂住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秦凡的心也狂跳着,但他强撑着,接过表格,扶着父亲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拿起笔,手也有些抖,但努力稳住,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一项项填写。秦建国坐在旁边,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魂,只是下意识地在秦凡指的位置按上鲜红的手印,每一个指印都按得极其用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当那张薄薄的、印着“壹佰陆拾捌万元整”的现金支票最终递到秦建国手里时,他感觉那张纸片重得拿不住。支票上冰冷的数字和银行的印章,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手心。他死死攥着支票,指关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跳,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条随时会溜走的毒蛇。
走出福彩中心气派的大楼,外面阳光刺眼。秦建国站在台阶上,看着脚下车水马龙的街道,看着怀里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支票,再看看身边同样恍如隔世的妻子和儿子,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眩晕感包裹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