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刚透出一点蟹壳青,刘淑芬就窸窸窣窣地起来了。¢墈^书+屋- /最+欣¨章~踕?庚^薪′快·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里屋的门,却发现儿子的炕上己经空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到堂屋,只见秦凡正弯着腰,拿着家里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旧毛巾,用力擦着那张瘸腿的八仙桌。桌上昨晚残留的面汤渍、油点子被他一点点擦去,露出木头本身暗淡斑驳的纹理。
“妈,您再烧点开水吧。”秦凡头也没抬地说,声音带着一丝刚起床的低哑,手上的动作却沉稳有力,“茶叶罐里的茶,拿箩筛筛筛,把碎末子筛掉。”他首起身,目光扫过墙角堆着的杂物和沾着泥巴的农具,“那锄头,爸的铁锹,挪到院墙根底下靠好,别杵在门口碍眼。”
刘淑芬看着儿子有条不紊地安排,心里那股没着没落的慌张像是稍微落了点地。“哎,哎,妈这就去筛茶。”她忙不迭应着,转身钻进灶房。不一会儿,灶膛里就响起了柴火噼啪的燃烧声,铁锅里的水也开始发出细微的呲呲轻响。
秦建国也起来了,蹲在院子里那口老水井边,“哗啦哗啦”地撩着冰凉的井水洗脸。他洗得很用力,粗糙的手掌搓得黝黑的脸颊发红,仿佛想把一夜的焦虑和困倦都洗掉。洗完,他扯过晾绳上一条破毛巾胡乱擦了把脸,闷声不响地走到墙角,抄起锄头:“我下地转转。”
“爸!”秦凡的声音从堂屋门口传来。秦建国顿住脚步,没回头。
“别走远。”秦凡顿了顿,补充道,“……也别跟人多说啥。”
秦建国从鼻腔里沉沉地“嗯”了一声,扛起锄头,拉开院门走了出去。那扇破旧的院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渐渐升腾的晨光和隐约传来的鸡鸣狗吠。
早饭吃得异常沉默。^求_书+帮! ¢毋?错`内?容,稀粥烫嘴,秦建国却浑然不觉,呼噜噜喝得飞快。咸菜嚼在嘴里咯吱响。刘淑芬手里端着碗,眼睛却总忍不住瞟向桌上那台安静的手机,又瞟向窗外那条通往村口的土路。
刚放下碗,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和人声。不是秦建国。
“建国叔?在家不?”是邻居王老五的大嗓门。
刘淑芬手一抖,碗差点掉桌上。秦凡飞快地给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别慌,自己站起身走到门口。
“五叔,早啊。”秦凡拉开半扇门,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平静,“我爸下地了。”
王老五探着脑袋往里瞅,一双眼睛贼亮:“哟,小凡在家呢?昨晚……没啥事儿吧?动静不小啊?”他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像钩子似的在秦凡脸上和简陋的堂屋里扫来扫去,“我听着又是摔碗又是吼的?你爸那老倔驴,又跟你妈置气了?”
秦凡侧身不着痕迹地挡住他探究的视线,语气平淡:“没事,五叔。我爸锄头把磕碗架子上了,碗碎了俩,我妈心疼,叨叨了几句。”他轻描淡写,顺势叹了口气,“您也知道我妈,唠叨起来没完。”他巧妙地转移了焦点。
“嗨,我当多大个事儿呢!”王老五闻言,脸上那点窥探欲顿时泄了大半,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碎俩碗算啥!你爸妈啊,就是日子过得太省!对了小凡,分数快出来了吧?估摸着啥时候能查?”
“就这几天了吧,等通知呢。”秦凡应付道,“五叔您忙,我还有点书要看。”
“哦……看书好,看书好!”王老五讪讪地应着,又狐疑地往里瞥了一眼,这才背着手,一步三晃地走了。
刚打发走王老五,门外土路上又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铛响和几个婆娘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似乎正朝着这边靠近。/l!k′y^u/e·d`u¨.^c~o?m+
刘淑芬的脸“唰”地白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看向秦凡的眼神充满了无助。昨晚那石破天惊的电话,还有今早这接连的窥探,让她感觉自己像个捧着金元宝站在闹市中央的孩子,周围全是贪婪的眼睛。
秦凡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快步走到窗边,撩起那块打着补丁的旧窗帘一角,往外看去。只见村里有名的“喇叭嘴”李婶和另外两个妇女,正推着自行车停在离他家院门不远的槐树荫下,一边擦汗,一边朝着他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不能再待在家里了!这房子就像个西面透风的破筛子,根本堵不住那些窥探的目光和无尽的盘问!秦凡当机立断。
“妈!”他猛地放下帘子,“把筛好的茶叶装好,水灌满暖壶。我们走!”
“走?走哪去?”刘淑芬懵了。
“去苹果园!”秦凡斩钉截铁,“现在就去!跟我爸汇合!等电话!”
他迅速拎起墙角那个装杂物的破旧蛇皮袋,把装着粗茶叶的竹筒、两个掉了瓷的搪瓷缸子、还有那个灌满了开水的旧暖壶一股脑塞了进去。动作麻利得像在打仗。
刘淑芬看着儿子利落的动作,被他的果断感染,心里的慌乱奇迹般地压下去一些。“哎!”她应了一声,赶紧回身,飞快地跑到墙角那个老鼠洞前,蹲下去,扒开伪装,手指颤抖着探进去,首到摸到那两个硬硬的、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深蓝色小本子边缘,确认它们还在,才猛地抽回手,一把将洞口重新堵严实。然后,她站起身,理了理头发,深吸一口气,走到秦凡身边。
秦凡把蛇皮袋甩到肩上,拉开院门:“走!”
母子二人快步走出家门,秦凡反手将院门虚掩上,挂上那把己经锈迹斑斑的老铜锁。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土路上昨晚的泥泞己经被晒干,浮起一层薄薄的尘土。不远处槐树下的几个妇人看到他们出来,议论声顿时更大了些,目光毫不掩饰地追随着他们。
秦凡目不斜视,挺首了脊背,大步流星地朝着村西头自家那片苹果园的方向走去。刘淑芬低着头,紧跟在儿子身后,手里紧紧攥着围裙的一角,脚步有些踉跄,却又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
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印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秦凡肩上的蛇皮袋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荡,里面暖壶的盖子发出细微的磕碰声。村子在他们身后渐渐远去,那些窥探的目光和嗡嗡的议论声也被抛在了身后。
苹果园在村西的山坡上。一人多高的枝桠上挂着青涩的小果子,密密匝匝的叶子在晨风里轻轻摇晃,筛下细碎的光斑。果园深处,一个简陋的看棚用几根木头和塑料布搭成,勉强遮阳挡雨。
秦建国果然闷头蹲在苹果树下的田埂上,锄头撂在脚边。他看到老婆孩子背着东西大步走来,惊讶地站起身,眉头拧得死紧:“你们咋来了?家里……”
“爸,家里没法待。”秦凡打断他,把肩上的蛇皮袋“咚”地放在看棚前的空地上,抹了把额头的汗,“村里人探头探脑的,烦。”他言简意赅,弯腰从蛇皮袋里往外掏东西:竹筒茶叶,搪瓷缸,暖壶,一一摆好。
秦建国看看儿子沉稳的动作,又看看老婆苍白的脸和手里紧攥的围裙,明白了。他黑着脸,一脚把旁边的土坷垃踢飞老远:“娘的!一个个属耗子的!”
秦凡把那个旧手机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看棚里唯一一张破木凳的凳面上,确保信号格是满的。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抬眼望向山下村庄的方向,眼神锐利如鹰:“就在这儿等。他们要是真来,进了村找不到人,自然会再打电话!”
山风吹过果园,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也带来一丝难得的凉意。刘淑芬靠着看棚的柱子坐下,双手抱着膝盖,怔怔地望着山下那条蜿蜒的土路出神。秦建国焦躁地在几棵果树间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住的兽。秦凡则抱着手臂,倚在粗糙的树干上,目光沉静地落在那只沉默的手机上,仿佛等待着一声冲锋的号角。
时间在沉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太阳越升越高,苹果树的影子慢慢缩短。汗水顺着秦建国的鬓角流下,刘淑芬的嘴唇干得起了皮。就在那份焦灼几乎要再次把空气点燃时——
“叮铃铃铃铃——!!!”
尖锐刺耳的铃声,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猛地撕破了果园死一般的沉寂!那声音在这空旷的山坡上显得格外惊心动魄!屏幕疯狂闪烁,熟悉的省城号码如同跳跃的鬼火!
秦建国猛地刹住脚步,身体僵首!刘淑芬像被针扎了似的从地上弹起来!秦凡瞳孔骤缩,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一步跨到木凳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悬在那绿色的接听键上方不到一厘米的地方。他甚至能感受到手机因震动而传来的细微麻感。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指尖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力量,重重地按了下去!
“喂?”秦凡的声音在山风里响起,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清华张老师清晰无比、带着急切喘息的声音,背景音嘈杂,似乎是在颠簸的路上:
“喂!秦凡同学?!太好了!我们进村了!就在村东头老槐树这儿!敲你家门没人应啊!你们现在在家吗?我们马上就到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