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堇不接她的话,只端坐在床沿,腰背笔挺,像尊大佛,目光沉甸甸地俯视下来。+天?禧?晓?说*枉\ ·追·罪/辛?漳?节′
这视线实在有分量,又有穿透力,慢慢地,盯得殷千寻后颈寒毛微微束起来了。
就这么僵持了近一个清早,到底还是殷千寻败下阵来。
她不情不愿支起身子,锦被滑落带起一阵幽兰香,又鬼使神差跟着仲堇上了船。
仲堇自然是有她的思量。一来,岛口有机关,只有殷千寻晓得如何避开……
二来,这一趟还不知道要去多久,她再不能放这人离开自己的视线了——超过半天都不行——这念头深切得,已经如同骨血里生出的警惕。
一路上,颜菲寸步不离地守在甲板上。
见苗阿青似乎冷了,她便为她裹紧毯子,又似乎热了,便蘸些温水为她擦拭马鬃。
她照顾得细致入微,连苗阿青身下垫的干草都时时整理,生怕磨疼她半分。-微¨趣.小.税?惘/ ,嶵.欣~章,劫*哽\辛\哙′
另一边,殷千寻晕船的毛病还在。
起航没多久,她便失却了所有力气倚在了仲堇肩头,手肘软绵绵地搭在仲堇的腿上。
船舱狭小,两人之间因苗阿青生出的剑拔弩张,被此刻此人晕船的虚弱冲淡了些。
晌午,日光温吞吞爬进船舱。
仲堇抬手掀开了舱帘一角,让风卷着暖和的水汽飘进来,好让晕船的女人透些气。
殷千寻眯着眼,懒倦地向外瞟了瞟,正望见颜菲伏在马颈边说着什么,指尖在马鬃里一梳一梳,轻得像在哄婴孩。
“颜菲…是喜欢上阿青了吧?”她无力地笑了笑,轻声道。
“或许是吧,后知后觉。”仲堇答得心不在焉。
“想不到颜菲…倒是个有情有义的…阿青现在成了匹马,她仍待她这般好……”
仲堇转过脸来,垂下眼眸望着她:“你变成蛇的那次,我待你不好么?”
殷千寻嗓子里哼笑一声,并不接话,只自顾自道:“可如果苗阿青永远变不回人,你说,颜菲这份真心,能撑多久?”
仲堇的目光陡然一沉。!零·点?墈¨书` -吾¢错+内¢容`
她揣摩着殷千寻这句话,想从中揪出些弦外之音,未果,仍是混沌一片。
半晌,她低低开口:“若真到那一步,恐怕要先看阿青自己,接受不接受得了……”
*
晃晃悠悠,终于登上弥鹿仙岛。
殷千寻弱柳扶风般缓步上前,正要解除岛口的防入侵机关,手指碰到操控射箭装置的铜盘,却发现盘面锈迹斑斑,机关不动了。
岛上也变了样。
曾经四季如春的草木蔫萎了不少,枝叶凋零,风一过,簌簌地响,显出几分荒凉。
岛中央的木阁子静悄悄的,不似从前那般热闹。
推门进去,半仙倚在蒲团上,正半阖着眼养神。
殷千寻懒洋洋踱到窗边,顺手捞起博古架上的一个小玩意,事不关己摆弄起来。
仲堇和颜菲仍站在门口,半仙缓缓抬头,眯着眼认清了来人,却一言不发。
“老太…”颜菲刚要开口。
“仙人下午好,”仲堇截断了颜菲的话,“你一个人么?”她顿了顿,“不收学生了?”
半仙捋了把白眉,袖口滑下来,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臂。
“怎么不收?我的学生——”她拂尘一甩,往地上一指,“不是都在这儿么?”
话音刚落,又补了句,“仔细些,别踩着它们……”
闻言低头,二人这才看见地毯间卧着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
蝎子、蜈蚣、蜘蛛…通通蛰伏在暗纹之上,足爪微微爬行着。
颜菲的脸霎时白了,几乎跳起来挂到仲堇身上。
由于旁边坐了一位醋王,为了避嫌,仲堇不着痕迹地扶开颜菲,往边上侧了半步。
又随口问道:“仙人,你的学生以往,不是数月便可修成人形?这些是新来的?”
半仙掐指默算:“来了有半年了……”
她拂尘一摆,目光扫过地上的学生,眉头渐紧,“说起来,的确怪得很。往常这些孩子们,最慢三个月便可成人,而千寻这样灵窍通透的,只需一月……”
闻言,殷千寻轻哼一声,指间“咔”一个脆响,不知将什么东西捏碎了。
见仙人越扯越远,颜菲急了,忽地向前一步,嗓音又亮又尖,放鞭炮似的:
“那什么、仙人先别论修行了!您从前教过一匹小马,叫苗阿青,早修成了人的,如今突然又变回了马身,咒法统统不中用了——您快给瞧瞧,到底怎么帮她恢复人身?!”
半仙白眉一挑:“哦?”缓缓将手里拂尘一挥,慢悠悠站起,“有这种蹊跷?”她迈步往外走,布鞋在地毯上小心翼翼绕过她的学生们,“走,领我瞧瞧去。”
殷千寻指尖仍在拨弄那小玩意,又是“哒”一声轻响,若非仲堇过来牵她,她懒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