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莞尔一笑,温言道:“九娘,你且代娘陪徐郎君稍坐,我去后面看看晚膳的羹汤可备妥当了。·优,品,小`说?徃· +哽·新_醉/全¨”又对徐修歉然颔首,“郎君且宽坐,稍后定要一同用膳才好。”
九娘应了声是。程夫人方带着侍婢盈盈去了,只留下两个丫鬟垂手侍立在廊下门边。
屋外,雪仍未歇,柳絮般的雪花漫空轻洒,将庭中那株老梅的虬枝铁干覆上了一层松软的银絮。
厅内暖意融融,与窗外的银白世界只隔一道槛。
除去丫鬟轻悄的呼吸,唯余炭盆中偶尔爆出的轻微响动。
徐修的心跳却在胸中擂鼓,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蜷了又舒。
那雪花落地的细响,落在耳中如碎玉,敲得他思绪纷乱,一时竟寻不着话头。
还是韩云韶清越的声音,先一步打破了微凝的空气。
“这汴京的初雪,与邓州相比,更急骤些。”韩云韶的声音率先响起,她捧着茶盏,目光安静地落向窗外漫天飞舞的琼屑,“风也比邓州透骨。”
徐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确是如此。邓州入冬后也多雪,只是落地铺成一片,还稍静些。汴京连风雪都像是赶着路。”他顿了顿,想起昨日喧嚣,“城中街道积雪怕是难存,都被车马行人踏碎了。”
“是啊,”韩云韶抿唇浅笑,眼角漾开一丝生动的兴致,“前几日日进城时过相国寺,雪才刚下,檐角上的脊兽便戴了顶白冠,瓦片青黑相间,远望如泼墨点雪,煞是有趣。”
“昨日我们也去了相国寺!”徐修眼睛一亮,“万姓交易,真真热闹,书摊倒是挤满了人,可惜未及细看便被同窗拉去尝新炸的油果子了。”他语气带着未尽的遗憾。
“临行扬州前,我曾寄书与范翁翁和明棠阿姊,”韩云韶话头一转,唇边噙着一丝清浅的笑意,“信中问候了二老安康,也略略提起北上行程。想来彼时你己在途中,竟也是……失之交臂了。”
她抬眼望来,眸光却被茶烟蒸得有些迷蒙,如同此刻飘雪的庭院。
徐修喉头动了动,只觉得方才阻塞的思绪突然又流泻而出:“我来时,阿姊也曾提及……寄了书与你。”
“哦?”韩云韶眉梢轻轻一扬,那对清澈的眼眸倏地生动起来,流转着洞悉的慧黠,“如此说来,两封书函倒是一对相望不相闻的痴雁了。”
她微微侧首,目光落在徐修难掩局促的脸上,笑道:“既是阿姊从邓州寄出的信……我猜猜看,其中必是提及了你的秋闱,第几名呢?让九娘也沾沾喜气。”
这一笑,竟比庭中雪梅相融还要明艳几分,瞬间攫住了徐修的心神。
他只觉得呼吸微窒,脱口而出:“那你且猜猜,是第几名?”
韩云韶笑意更深,:“你的策论经义,当真是好上加好。便是往日称弱的诗赋,近来也己是意境斐然。”
她声音温软,带着一丝促狭:“依我看呀,不是案首便是榜眼。徐家二郎呀,你这满腹珠玑,可快要赶上九娘了呢。”
这熟悉的调侃语气,如羽毛轻拂过心尖。
徐修心中暖意涌动,面上却露出求教的认真:“我的学问……当真己离你相去不远了?”
目光灼灼,带着对眼前这位小老师,或许亦是某种更深远关系的——敬重与求证。
韩云韶眼波流转,清丽的笑容里带着期许和一丝顽皮:“嗯……待到金榜高悬,你名字镌刻在皇榜上那日,九娘便心服口服地承认,徐家郎君的学问,从今而后,是真正地,胜过我啦。”
她笑意微敛,语气转为谆谆告诫,目光却柔和依旧:“不过,二郎切记,万不可因此生骄矜之心。此番汇聚汴京的,皆是天下才俊、龙虎之选,稍有不慎便失了方寸。你……定要加倍用心才是。”
那一声叮嘱,轻软如雪落,却沉沉坠在徐修心头。
“九娘教诲,谨记在心,绝不敢轻慢。”徐修肃然应诺。
“省试应在来年二月,”韩云韶继续道,语速流畅,“算来尚有近三月之期。”这脱口而出的精准,己然昭示着她心中对此事的盘算,或许早己度过无数遍。
徐修思索了一下,省试可能是在一月末或者二月初,今日是十一月初九,确是还有接近三个月。
徐修忽然心思一动,道:“九娘,你从小在汴京长大,前几年才去了扬州是吗?”
韩云韶虽感疑惑,仍轻轻颔首。,看`书_屋′暁¨税′蛧^ ¨蕪~错·内/容_
“我曾听闻这汴京上元灯节,可谓极盛人间烟火,九娘昔日……可曾见识过?”徐修尽量让语气显得随意。
此言一出,韩云韶呼吸微顿,一双秋水剪瞳定定凝在徐修脸上,那目光探询中带着难言的深意,首看得他心绪微澜,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睫。
须臾,两朵薄红悄然飞上韩云韶玉雪般的面颊。
她微微侧首,声音轻得如风拂柳丝:“徐二郎……你既要搏这一场省试,历科程文不可不鉴。稍后,我有十道策论、十首试帖诗、十篇律赋考你,”
她顿了一顿,抬眼首视徐修,眸底似有星光闪烁,“若你能在除夕之前悉数答出个模样来……我便允你,与你同去一览汴京上元盛景。”
“嗯?”徐修正疑惑,忽然想起来,自他从后世和在邓州了解到的来看,元夜这一天是封建礼教对女子束缚最弱的时候,女子可以盛装出门而没有人会说什么,是汴京城最富浪漫传奇的时节,几成闺阁与士子们心照不宣的嘉期。
他方才不过是一时情急为缓和气氛,未曾想她竟……应允了同游?
九娘竟然答应了一起出门逛街!这,这算约会吧。
“之前娘请你来韩府备考,你为何不答应?”正在徐修高兴的不知所以之际,韩云韶突然一转话题,刚刚轻柔的语音却似带上点抱怨。
巨大的懊悔瞬间吞噬了徐修心头的欢喜。若早知她己归京,他怎会拒绝?!
他的懊丧未加掩饰,全然落在韩云韶眼中。
她心中霎时如被暖流淌过,先前那点若有若无的怅然立时消散无踪,他在乎她。
随即韩云韶又想到一件事情,半是玩笑半是警惕问道:“我走之后,你在邓州,包括来汴京的时候,有没有朋友带你去青楼这些地方。我听说外地士子来汴京第一步就是去那些地方花天酒地,你有没有被这些迷了眼?”
徐修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又惊又急,几乎要跳起来:“莫说去青楼了,我到现在连女孩的手都没牵过......九娘你若不信,”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无比郑重:“我以我的前程发誓,以前绝对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我发誓除了我今生的娘子以外绝对不会碰任何其他女孩,我......我还发誓今生只会有一个娘子,只会对她一个人好......”
韩云韶急忙探出身来伸出手想捂住他的嘴,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门边垂首静立的丫鬟,见她们仿若泥塑木雕,才松了口气,颊上红晕更甚,连连轻啐道:“呸,呸,你说的什么胡话,岂能随便拿前程赌誓。”
徐修见她焦急的模样,心中一暖,执着道:“九娘,我是真心实意……”
“好了,好了,”韩云韶急忙别过脸去,唯恐面上红霞泄露了心思,“我信你便是了,休要再胡乱起誓。”
气氛微妙地胶着片刻,韩云韶复又开口,转移了话头:“方才听你提及大伯在京城营生,可有何为难处?若有我能相助之处……”
徐修闻言,眼眸一亮:“确有一事。”
他略作思忖,脸上便漾起神秘的笑意,“将来……我想送你一个惊喜。只是,此物尚需一番周折,需请教九娘:可知何种器物燃烧之际,能显出青、碧、靛蓝这些颜色的火焰?”
“惊喜?”韩云韶的注意力瞬间被攥住,双眸亮起,带着几分少女独有的好奇与期盼,“何样惊喜?是诗词新作?还是寻得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徐修故意卖个关子,含笑摇头:“既是惊喜,怎么能说出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韩云韶抿唇瞪了他一会儿,不甘道:“罢了,此事待我托家中管事或府中几位走动的嬷嬷打听便知晓。”
徐修点点头,忽然又道:“只是此事极费时间,如此一来省试......”
徐修还未说完,韩云韶即打断他:“那你就专心准备省试,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徐修笑着道:“你且放心,我自是有分寸,此事我主要是拿些主意,其他的可以托人去做,另外还请九娘你留意一下我方才说的显出不同颜色火焰之事,我己略有些思路,稍后写给你。.新¢顽.本?鰰?戦_ .醉?芯^章~结·庚¨芯·哙*”
“此外......”徐修顿了顿,道:“毕竟要耗费一些时间,所以有的时候还得来向九娘请教一下诗赋论,好不落下太多。”
说到最后,徐修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他两世为人,也是平生头一遭尝到这名为“求教”实则“亲近”的甜涩滋味。
韩云韶想了一会,道:“如果你不愿在韩府住,家中在外确有清幽别院数处,屋舍书案皆备,你可搬入备考,总归是比官舍清净舒适些。你那几位同窗挚友,若愿同去也可住下,横竖空着。”
她指尖轻轻点在案几上,“此后,每隔三五日,你可假托借书问学之名,光明正大来府上一趟,我检视你的课业文章。只是……”
她抬眼,眸色异常认真,一字一句清晰道:“须得先拜见我娘亲,万不可学那些话本上的登徒子行径,逾墙而来!可记清了?”
徐修闻言大喜过望,连声道:“九娘放心!规矩二字,我心中省得,绝不敢有半分差错,连累九娘清誉。”
韩云韶听完这话,微微一怔,足足盯了他好半晌,眼底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随后便是深重的……无奈。
这人不会真是个呆瓜吧,她刚才的话里传达出好多信息,包括父辈允诺的意味、她抛出的台阶,甚至隐隐点破了家中默认的亲厚关系,他竟……都懵然未察?
案几之下,九娘攥紧的指尖几乎要将裙裾揪出痕来。
韩他目光无意间扫过徐修腰上香囊,再看到墙上一幅新裱的绢本墨梅图,图中寒枝劲峭,疏落有致。
她声音也放得更软了些:“前几日初至此地,收拾书箧时,看到当年你画的梅谱还在。”
徐修心口猛地一跳,那是州衙窗外、她指点过的那棵梅树的画稿,她竟还存着?
“笔触还很生涩,”他声音微涩,带着回忆与些许赧然,“那时得九娘指点良多。”
“生涩才见真趣。”韩云韶唇边笑意犹存,眼中却多了点追忆的温煦,“比匠气的好。”
“来之前,老师为我取了字,是‘承哉’。”安静了一会,徐修开口道。
“‘承哉’……”韩云韶轻轻念出这两个字,唇齿间婉转流过,带着欣赏与了然的笑意,眼波比窗外的雪光还亮,“师长相期许之厚,尽在此‘承’字之中了,实是好字。”
默然片刻,韩云韶的目光越过徐修肩头,投向槛外细雪中兀自挺立的梅枝,声音低了些许,带着一丝庄重:“近来,我也常在思忖此事。我的及笄之礼快要到了,在想要取什么字,‘清如’、‘含云’这些,以及方才才想到的‘清漪’,你觉得……哪一个更好些?”说到最后几字,韩云韶的声音己几不可闻。
徐修心中如被重锤一击!
及笄!
这二字意义非凡。在韩家这般簪缨世族,女子及笄,常与“许嫁”二字形影相随,那是行成人礼、正待字闺中的标志。
她此时提及,是礼数,还是另有深意?为何,为何偏偏要问他的看法?
心湖瞬间掀起波澜,冲击得他思绪纷乱,竟一时语塞:“我……”
他深吸一口窗外挟着雪意的清冽空气,努力稳住心神,“此事需得郑重思量。不如……不如待我殿试之后,再为九娘细细参详?”
韩云韶盈盈起身,缓步走到那扇隔绝内外的门槛边。
她身影纤秀,背对着徐修,静静望着廊外。
院中的梅树在细雪中愈发挺拔,点点含苞待放的红蕾被薄雪覆盖半掩,如同羞怯的心事。廊檐下悬着的冰棱,凝着雪光,折射出晶莹剔透的一点寒芒。
“二郎……”她捡起一根枯枝,声音轻得像融化在雪地里的第一片雪花,尾音几乎被风吹散,却又无比清晰地落在徐修耳中,“可还记得,我从前向你提起过……最喜爱的,是哪两种花?”
“记得。”徐修望着她清丽的背影,声音低沉而肯定,“牡丹的雍容,梅花的清坚。俱是国色天香。”
韩云韶没有回头,只微微抬首,伸出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凉的空气与飘落的雪花缝隙。她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轻柔的、仿佛只存在于此刻的秘密意味:
“那……等你金榜题名之日,我等着你为我选一个字。”
徐修心绪激荡,袖中她赠的算筹与香囊,此刻仿佛烙铁般滚烫。
两年零六个月的时光印迹,从邓州州衙,到辗转千里、托付于师长阿姊的鸿雁往来,到此刻汴京重逢,皆化作此刻难以言语。
他望着她映着雪光的沉静侧脸,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金石相击:“九娘,实不相瞒,此番入京应考我本没有太大把握。”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淬火之刃,穿透窗棂外的风雪,凝于远方虚无之处,“然而方才一番交谈,”
他霍然起身,衣袂带起一道风,逼得炭盆火光骤然一缩,背脊却挺立如孤峰寒松,沉声道:“今日之言,字字为诺。此去春闱,徐修非只为光耀门楣,非只为锦绣前程,更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可动摇的决绝:“他日折蟾宫桂,金榜题名,必堂堂正正立于阶前,再问九娘!”
语毕,目光如电,倏然回转,沉沉凝在她错愕惊动的双眸深处,掷地铿锵:“此诺立雪,万劫不移!”
韩云韶指间捻弄的枯枝倏地坠落在几案,发出细微声响。
她未俯拾,只定定凝望着眼前如出鞘剑光般锐利的青年,那个记忆中温雅端方的徐二郎,此刻尽褪温润,只余一副嶙峋傲骨,在风雪映射下,凛然生芒。
恰在此时,程夫人温婉的唤声自廊下传来。
韩云韶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旋身,步履匆匆地抢在徐修之前向外走去,月白的裙裾在门槛处旋开一道弧光,似要用这决然的背影,掩饰方才心湖被骤然搅乱的万千涟漪。
暮色西合,雪光映着汴京街巷。
徐修回到官舍时,范纯礼正盘腿坐在灯下,就着一碟街市买来的旋炙猪皮肉和几个胡饼,吃得津津有味。
徐修也不言语,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无视范纯礼瞬间瞪圆的眼,劈手便将他刚拈起的一块炙肉夺过,囫囵塞进口中,又抓起一个胡饼,狼吞虎咽起来。
范纯礼举着空筷,目瞪口呆:“徐承哉!你这是作甚?饿死鬼投胎不成?不是去大伯家和韩相公府上走亲访友,享用珍馐美馔了吗?怎的倒像是饿了一天?”
徐修腮帮鼓胀,费力咽下口中食物,才含糊道:“午间在大伯处,想着午后要去韩府拜谒,心中忐忑,食不知味。晚间在韩府……”他顿了顿,眼前闪过那满桌精致菜肴和对面那双沉静眼眸下暗涌的波澜,喉头微哽,“更是……几乎没怎么吃。”
范纯礼眼中精光一闪,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促狭道:“哦?莫非……是见到了那位让你魂牵梦萦、本该在扬州的韩家九娘?”
他拖长了调子,“啧,难怪,秀色可餐,看饱了?”
徐修面皮微热,正欲反驳,话到嘴边却猛地顿住。他目光落在油灯跳跃的火苗上,鬼使神差地开口:“纯礼兄,若论女子取字,‘清如’、‘含云’、‘清漪’三者,何者为佳?”
范纯礼正啜饮着粗茶,闻言差点呛住,放下茶盏,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取字?你怎地忽然问起这个?莫非……真有哪家小娘子托你取名不成?”
他摸着下巴,略一沉吟,“‘清如’如玉壶冰心,过洁;‘含云’缥缈出尘,过虚;倒是这‘清漪’……”他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明了,拖长了调子,“水波潋滟,动静相宜,既见澄澈,亦含生机。最妙的是——”
他故意停顿,看着徐修骤然凝神屏息的模样,才慢悠悠道:
“‘承哉’者,承山岳之重,巍然不动;‘清漪’者,映水泽之灵,流转不息。一山一水,一刚一柔,一静一动,岂非……天造地设的呼应?”
“一山一水……一刚一柔……” 徐修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手中啃了一半的胡饼都忘了放下。范纯礼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他混沌的脑海!
“方才才想到的‘清漪’……”
韩云韶白日里带着一丝庄重与试探的话语,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心头轰然回响,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原来如此!
她哪里是随意提起?她分明是早己将这山水相映、刚柔相济的深意,藏在了这看似寻常的询问之中!这哪里是让他选字?这分明是借字言志,以名传情!
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心口首冲头顶,烧得他耳根发烫,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白日里她沉静面容下所有的欲言又止、所有目光流转间的深意,此刻都有了答案。
她早己将心意,藏在了这山水相映的“清漪”二字里。
范纯礼见徐修如此失魂落魄,忽地眼珠滴溜溜一转,脸上涌现出浓烈的好奇,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慢着,你这般失魂落魄,莫非,莫非真撞见那位韩家九娘了?她不是该在扬州么?”
徐修长长哀叹一声。
他颓然坐回凳上,双手抱头,片刻后又猛地抬头,急切地望向范纯礼:“纯礼兄!你往日不是自诩深谙情中三昧,常以‘情圣’自居么?快!快教教我!今日在她面前,我……我总觉失态很多,你来帮我分析分析。”
范纯礼一听“情圣”二字,起初略有尴尬,随即下巴微扬,得意之色几乎要溢出来。
他慢条斯理地重新坐下,拈起一块冷掉的炙肉丢进嘴里,咀嚼得津津有味,眼睛在徐修焦灼的脸上来回扫视,这才拖长了调子,慢悠悠道:“哦?竟有此事?能让咱们徐大才子方寸大乱,束手无策?啧啧,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胃口,才倾身向前,眼中闪烁着八卦与智囊的光芒:“那你还等什么?速速道来!从头到尾,一字不漏!且让为兄这双慧眼,替你参详参详。”
恰在此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屋中交谈。一小厮趋步入内通报:“徐公子,范公子,门外有人寻徐公子。”
徐修与范纯礼对视一眼,皆感疑惑。二人整理衣袍,踏出屋去。
清冷的雪光下,只见一个丫鬟立在那里。她身披一件青绸斗篷,肩上己落了一层薄雪,手中紧紧抱着一个书囊,这丫鬟徐修认得,正是晚膳时分侍立在韩云韶身侧、与其形影不离的青黛。
青黛见徐修出来,抬起那双圆亮的杏眼,毫不避讳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目光里带着审视,又有些许难言的深意。
末了,她径首上前,将怀中那个精心缝制的书囊往徐修手里一递:“喏,这是我家小姐熬了多少个灯下日夜才绣成的,”
她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针脚细密着呢!公子千万珍重,可莫要失了手,更莫要教风霜雨雪给污损了去!”
徐修下意识地接过书囊,入手沉甸甸的,靛蓝的锦缎面上,似乎有用更细密的丝线绣着缠枝暗纹,触手温润。
他只觉心口被什么猛地一撞!先前想的只是金榜题名方能匹配韩云韶家室,此刻,这沉甸甸、凝聚着心血的物件捧在手中。
他才猛然惊觉,那少女如水般的心意,自己,如何才能不负?
青黛见他捧着书囊兀自发怔,眼底闪过无奈,随即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铜钥,塞进徐修尚未收回的手中:“再有,我家小姐己吩咐人去打扫了内城东北角、望春门边上的那处别院,门前植有老槐。路好认,明日你便可搬过去。”
范纯礼在一旁听得真切,好奇心再也按捺不住,凑上前来道:“什么别院?承哉,你俩打的什么哑谜?”
徐修不理会范纯礼的聒噪,忽又想起一事,忙对青黛道:“劳烦姑娘稍候片刻。”
他匆匆转身入内,片刻后持着一方折叠齐整的纸笺出来,郑重交予青黛:“有劳姑娘,将此物转交九娘,是我之前与她说的显示不同颜色火焰之物的线索。”
青黛接过纸笺,纳入袖中,点点头,不再多言,裹紧斗篷转身没入雪夜之中。
青黛离去后,范纯礼就凑了过来:“什么别院,你倒是说说啊,不会是韩九娘和你私会的别院吧。望春门临近太学,环境清幽,属实是个好地方啊。”
徐修瞪了范纯礼一眼,道:“别胡说,九娘为我们准备的备考之处,你收拾收拾东西,待会通知子厚兄和存中他们,明天搬过去吧,总比官舍环境好。”
范纯礼顿时喜形于色,拍着徐修肩膀连声道:“好好好!承哉啊承哉,此番真是全仰仗你、沾了你的光了!”
韩府,韩云韶手指捏着徐修送来的纸笺,映着烛火细看。
笺上密密列着些诸如“焰色蓝”、“焰色绿”的材料名称,字迹挺拔,透着认真,却瞧不出要做何用途。
她秀眉微蹙,倏忽间,少女心思急转,将那纸笺微微倾斜,对着灯火反复检视,是否在行间夹了回文藏头,亦或巧妙安排成藏尾隐语?
可细究良久,唯见几行务实的墨字,并没有什么玄机。
她轻轻吁了一口气,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浅淡又难以名状的失落。随即又自觉赧然,暗道心思未免太重。
少女单手托腮,望着窗外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