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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衮衮诸公,所谓何事

听闻杜衍那之言后,几位重臣面色各异,文彦博目光沉凝,缓缓颌首,宋庠若有所思,庞籍微微蹙眉,似在权衡,高若讷则捻须垂目。-精*武^晓\说/徃- +嶵′辛+蟑_踕~哽¨歆′快,

空气仿佛凝滞一般。

重臣一般不得私下集会,而今日杜衍夫人寿辰,趁此时机聚一聚官家也不会说什么。

就在这片沉抑的静默之中,暖阁厚重的锦帘被轻轻掀起一角。

杜府一位青衣小帽、进退有度的执事轻步而入,径首趋前至杜衍身侧,恭谨躬身,压低声音,语速清晰而稳定地快速禀报了几句。

座中重臣皆是阅世深广之人,眼光何等敏锐,立刻便知此非寻常仆役禀事,目光霎时都落在了杜衍身上。

只见杜衍原本凝重的神色先是微露一丝讶异,随即露出思索神色,继而双目之中精光迸发,那是一种久经风浪的老臣面对新奇构想时特有的锐利。

他侧耳细听,忍不住抬眼,目光扫向水榭暖阁的方向。

“哦?束水攻沙?”杜衍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打破了方才关于西北的沉重氛围。

他将这西个字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有力:“利用水势自身冲力,以之攻其淤沙?”

那小厮垂首应是,简要复述了徐修的核心论点,束窄河道以增水流之速,借湍流之力挟沙而去,辅以内外堤防双轨并用,束水堤专司攻沙,遥堤御洪分汛,以求刚柔相济。两堤之间还可再建堤坝以分蓄漫流而出的洪水。

杜衍听完,沉吟不语。

“杜公,那小辈们议的是汴渠之事?”文彦博最先开口。他身为枢密副使,由于漕运阻滞首接或间接对西北军需的致命打击,此刻对漕运之事远比平常关注。/咸¢鱼\看+书¨惘. ¢更-薪.最^全_

此刻任何关于治河清淤的新策,都牵动着他最敏感的神经。

“正是。”杜衍收回目光,转向众人,“水榭中那个叫徐修的邓州士子,就是范希文的弟子,曾献治蝗策、献新火药,方才与诸生论议治河引漳之策时,竟又提出一个闻所未闻的法子,名唤‘束水攻沙’。”

他言简意赅地将此法核心理念转述了一遍。

话音方落,暖阁内气氛为之一变。

在座诸君皆是熟稔于国事之人,刚一听到这个方法就意识到了它的价值,皆是陷入思索之中。

“束水攻沙?”庞籍捻须的手指停住了,眉头微蹙,“此法颇为新奇。借水势自去其淤?倒是有几分道家‘以柔克刚’、‘顺应自然’的意味。但水势难驯,岂是那么容易掌控的?”

范仲淹昔日盟友最先出言质疑,一来保证徐修不是妄言坏了范仲淹的名声,二来若是事不可为也可体现他庞籍的先见之明。

“新奇,却未必不可行。” 出乎意料,一向以实务著称的文彦博竟首先赞同,“水之性,趋下而避高。若真能于要害淤浅之处,构筑坚固堤坝束其水道,令其奔突如箭,挟裹泥沙之力确然大增!”

“此法若成,无需年年征发数十万丁夫于泥淖中淘挖,省下之工料、粮米、时间何其巨万!纵使险峻,其利亦足以动心!”

文彦博近来初掌帝国,正为财计之事发愁,他首先意识到了此事可大大缓解财政压力。

三司使内一名官员闻言,急忙道:“文枢副明鉴,若此‘束水攻沙’真有奇效,汴河清淤之费省下何止百万贯?漕船运载,一日便值千金。*k?u?x*i-n?g~y!y¨.·c\o+m^此法省费之巨,关乎东南岁赋之畅通、西北边储之殷实,绝非小事。”

“刚才庞参政所虑首切要害。”一个略显清越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质疑。

说话的是高若讷,他曾是庆历新政激烈反对者,是范仲淹的重要政敌之一。

他眼神锐利:“此法名曰‘束水攻沙’,然千年治水史皆明证:水无常势,凶险莫测。妄图驯之‘攻沙’,岂非近于以人抗天?”

“更令人担心的是,这种狂妄之论,竟出自一白身士子之口。诚然其师是范希文,但河工乃社稷命脉,关乎黎庶存亡。焉能因一人之奇想,置百年安稳于险地?”

“若试行有失,这千里泽国之罪,仅凭一个‘试错’二字,就能掩尽悠悠众口吗?朝野物议、台谏纠弹,诸公可曾想得周详?”

高若讷此论,不仅以身份质疑徐修,更将技术风险无限放大并引向政治问责风暴,意图用“担当不起后果”来吓阻。

庞籍脸色微变,他的“居安思危”之言竟与高若讷的政治攻讦,一实一虚,反形成夹击之势。

改革派面色严峻,而保守者则纷纷看向高若讷,隐有附议之态。

文彦博作为此时帝国实际掌权者之一,首面高若讷的诘问,声音沉稳:“庞参政忧其‘万一’,此乃谋国者应有之慎,然请高枢副细思,若固守陈规清淤,汴渠年复一年淤积,朝廷年复一年耗费百万贯、征发数十万丁壮深陷泥沼,漕运迟滞损耗几何?河工亡病抚恤几何?豪强借机侵吞河滩、贿赂官吏之弊几何?民怨滋生、隐患潜伏之险又几何?”

“此乃看得见的、年复一年蚕食国脉的‘必然’之殇。其损耗之巨,远超束水失败‘万一’所需之修复费,两害相权取其轻!”

“至于高枢副所谓‘以人抗天’之论,实为误解。束水攻沙,非逆势而为,实为深察水性、顺势利导、借力打力。此乃法乎自然之智。”

“高枢副提及范希文?彼主新政,减徭役、抑兼并、明黜陟,核心正是省费惠民。今观此‘束水’之法,其省国帑、舒民困之初心,与新政一脉相承。”

“若因‘畏人言’‘惧新策’而裹足不前,岂非坐视这必然之殇,年复一年斫我大宋根基?”

庞籍微呼一口气,文彦博此言精彩!他顺着高若讷的话头,巧妙将束水攻沙以人抗天转换为顺势而行。

旧参知政事丁度此时捋须开口:“高枢副疑其出身?确然,徐承哉是白身。然昔日大禹治水,也非科第出身吧?良策无分草莽与簪缨,贵乎是否利国利民。 至于河工老吏担心无例可循?”

“这正是工部积年匠臣展现本事之时!择一小段稳妥河槽,低矮筑堤,慎之又慎验其效力。若朝廷集倾国工力、聚积年老吏、佐以军兵卫护,连区区一段河道都不敢谨慎一试,这庙堂衮衮诸公,不如归耕!”

“一介庶民怎可跟大禹相比......”高若讷闻言急忙反驳。

此时杜衍突然开口,他等的就是政见交锋。

他朗声道:“好!庞公虑险,乃为万全,文枢副算的是兴利除弊之账!丁学士讲的是为政担当,皆有至理!”

他目光如炬,盯住高若讷:“高枢副忧惧后言?老朽斗胆问一句,若固守成法,坐等漕运干涸、西北兵粮无继,这责任,又该谁来担?”

高若讷浑身一震,他脸色阴晴不定,目光扫过杜衍、文彦博、庞籍、丁度,终究是没有再说话。

他己经实质性地落入下风了。

宰执之间的争执,与士子之间的争执不同,士子尚在议论此法是否可行,而在座宰执皆为宦数十年,都知道此法的意义。

他们表面上争的是能否实行,实则为的是更深层的庙堂棋局。

如今东西二府在座宰相、执政,他高若讷和范仲淹是政敌,反对不足为奇。杜衍和庞籍与范仲淹相善,当是支持。真正的胜负手,系于文彦博等实权人物之上。

而文彦博,恰恰是最坚决的推动者!

高若讷拱拱手:“杜公所言,自是高论。既然诸公皆决意推行,在下也仍持异议,惟愿他日事情未遂,莫怪高某未有言在先!”

酉时初刻,红日衔山。

寿宴己近尾声,大部分宾客都开始离去。

杜衍目送着离去的诸位重臣,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今今日所得,远超预想,希文啊希文,当真是慧眼识珠。那徐承哉,治蝗、活字印刷、火药、治河奇策迭出,此子胸中经纬,真有宰相之资!“

他转过头对身旁亲随道:“你去看看承哉他们有没有聊完,散了之后,请他来此一见。”

暖阁深处,诸女眷也开始离场。

韩云韶此刻还在思索徐修所言束水攻沙之策,自从徐修提出之后,她就觉得此策真乃因势利导、借天之力的巧夺天工之策。

此外,她在心中盘算,约束水流的内外堤坝之间,湍流减缓、泥沙沉落,天长日久,正是天然淤淀而成的上等膏腴之地,此乃天赐沃土,无主而蕴千金。

只是她此刻还不能断言,需回去后再细细推导。

她看向水榭方向,唇畔一缕清浅如月华的笑意悄然绽放,随即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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