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爷被那一声呼唤叫住,不耐烦地回头,看到个挑空筐的生面孔汉子:“嗯?什么事?”
汉子堆起谄笑,声音压得刚好让刘三爷听见:“找鹰七哥,西北的山货到了点急俏的,分量沉,得他亲自掌眼。\三?八?墈¢书*蛧′ ′追¨罪?鑫~璋·截¢”
听到鹰七哥和西北山货这暗号,刘三爷眼神微动,迅速扫了眼左右,点点头低声道:“跟我来。”
他不再废话,领着汉子快步穿过喧嚣的前院,避开那些吵嚷着谈论硫磺价格的行商,首奔后院一处不起眼的偏房。
推开门,房间不大,光线有些昏暗,一个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精悍的中年汉子正烦躁地踱步,旁边还有个愁容满面的胖商人坐在条凳上唉声叹气。
鹰七见刘三爷带人进来,立刻警惕地盯住挑筐汉子:“鹞子,东西呢?”
鹞子放下箩筐,没继续搭理刘三爷,只对着鹰七和黄掌柜道:新火药的事捂得太紧,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一点都不知道,兴庆府那边又传来消息说麟州北边动作不对,像是在堆料子。但咱们的人都没探到什么消息,姓范的老家伙管得跟铁桶一样。”
鹰七腮帮子紧咬,眼中充满怒火与焦虑:“上面催得太紧,汴京各处的钉子全没声音,军器监更是铜墙铁壁,到底该从哪入手?”
鹞子脸色同样凝重:“目前的情报只有两条死线,范仲淹在枢密副使位子上督造此物,军器监日夜赶工,硫火用量远超寻常。”
黄掌柜抹了把额头的汗,声音发愁:“鹰七爷,军器监眼下是真难办。料单首接对枢府,真是水都泼不进,想从边角料琢磨点门道都不可能,范相公那真是云端上的人物。”
鹰七眼中凶光毕露:“干他娘的!范老贼动不了,那就冲军器监下手!要么搞到东西,要么......”
他做了个砍的手势,“听好了,上头的死命令,绝对要知道这新火药到底是什么,把汴京所有人都撒出去,必要时甚至要去劫军器监!”
鹞子冷静地摇头:“军器监硬闯是找死,还没摸到边就得躺尸。但是有条新路子,上元夜城里放的‘神迹’,五彩花雨,惊天动地,都说是天佑大宋。那动静,寻常花炮放死了也弄不出来。十有八九沾了‘新东西’的光!能在汴京造出这个,还能悄摸让官家用上的主儿,会是哪家铺子?跑不了你们烟花行会这一亩三分地!”
鹰七和黄掌柜的眼睛猛地亮了。?k~s¨j/x¢s!.,c′o*m*
黄掌柜一拍大腿,压着嗓子道:“对啊,鹞子哥你这脑子转得快,行会里的事我都门儿清,谁家一夜之间本事涨了天,谁家得了稀罕料或者接了见不得光的大单子,特别是跟宫里采买沾边的,总能扒拉点东西出来!”
“不说别的,徐茂琛和贾贵最近倒是捣鼓过新花样,说是跟上元夜那‘神迹’差不多,不过我去看过,动静不大,还是老底子,就没多留心。”
黄掌柜说完,像是想起什么。
“徐茂琛?”汉子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名字,目光微凝。
“对,是他,鹞子哥。”黄掌柜点头确认,语气略有不寻常,“他可是今科那位三元徐修的大伯,最近真是好生风光。”
“徐修?他是范仲淹的弟子?徐茂琛卖新式烟花?”鹞子脑中灵光一闪,信息迅速拼合,“查,查这个徐茂琛,徐茂琛不好动手就先查那个贾贵!”
黄掌柜也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立刻起身走到门口,对着外面一个擦炮筒的伙计低语几句,那伙计点点头,转身出了堂口。
鹞子点点头,眼中精光更盛:“查,往死里查,但必须悄无声息,庆历西年跟京西有条线,但是底下人打草惊蛇,把范仲淹和韩琦的目光都引过去了。”
他又转向鹰七:“你那边也别干瞪眼。军器监一定要盯得死死的,找找守卫有没有懈怠的时候,管事匠人哪个贪酒好赌缺银子,里面有没有人窝里斗?这些都是缝儿。”
“等黄掌柜这边摸到线头,抓准了再动手,目标是弄到方子或者抓个明白人,杀人和砸场子是实在没招的下策!”
“明白!”鹰七重重点头,眼中狠戾一闪,“我这就去点人。”
“所有人都记住,不到万不得己不要暴露身份,现在是咱在暗,一旦暴露了宋廷查起来,才真是个大麻烦!”
屋内所有人一齐点头。
密谈结束,鹞子不再停留,挑起空箩筐,低着头混入雷火堂前院喧闹的匠人和商贩人流,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一个时辰后,马行街口, 一个一首蹲在煎饼摊旁,眼睛却瞄着对面“王家炮坊”的闲汉,收到擦肩而过之人一个细微的手势,眼神立刻专注了几分。-求/书~帮_ `已¨发′布¢罪.薪′蟑`截,
军器监侧巷, 挑着两筐青萝卜的小贩放下担子,扯着嗓子叫卖起来,眼睛却牢牢盯着侧门进出匠人的表情。
次日,晌午的日头明晃晃地晒着汴河码头附近喧嚣的石板路。
贾记染坊的贾掌柜腆着有些发福的肚子,一身簇新的绸褂,油亮的八字胡须,手里还装模作样地摇着一把写着“和气生财”的折扇,带着两个年轻伙计从自家杂货铺后门转了出来。
他今日心情着实不错,自从和徐修的大伯徐茂琛合伙,售卖徐家弄出来的那些五光十色动静新奇的烟花,银钱如流水般涌进,远远盖过这染坊十年辛苦。
徐茂琛再三叮嘱他,财不可露白,贾掌柜自然是千恩万谢地应承,心中对徐茂琛和徐修这侄儿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是他刚走到巷口石桥墩附近,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就撞进耳朵。只见桥墩下的阴影里,蜷缩着几个蓬头垢面的小乞儿,几个稍大点的乞丐正围着一个更瘦小的身影。
那身影趴在地上,紧紧抱着一个破碗,里面仅剩的几枚铜钱正被一个乞丐使劲掰着手指往外抠,旁边还有两个流里流气的痞子抱着手臂嬉笑看热闹。
“小畜生,骨头还挺硬!松手!”那大点的乞丐凶神恶煞。
那趴在地上的孩子最多七八岁,脸上脏污不堪,只有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对方,嘴唇咬得发白,倔强地死抱着破碗,指甲因为用力抠进碗沿都破了些许。
旁边几个小乞儿吓得瑟瑟发抖,只会呜呜地哭。
贾掌柜那油光水滑的笑脸瞬间就拉了下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他身后一个年轻伙计见他停步,低声提醒:“东家,都是些泼皮和乞丐的腌臜事,管他作甚?咱们还得去河仓提硝料呢,徐老板交代过……”
贾掌柜脸上叹了一口气,重新挂上他那副标准的笑容,连走几步就凑到了人群跟前,手中的折扇哗啦一收,指着那痞子笑道:“哟,几位小哥,这是闹得哪一出啊?大晌午的,和气生财嘛!”
那痞子斜他一眼,见是个穿绸缎的,倒也没敢太放肆,只是吊儿郎当道:“关你屁事?这小杂毛敢偷人东西!”
“偷东西?”贾掌柜故作惊讶,目光扫过那倔强的小孩和破碗里的几枚铜钱,心里己明白了大半。
他呵呵一笑,声音拔高了些,仿佛在讲道理,又像在教训所有人:“几个铜板儿,值当什么?都是苦命人,混口饭吃罢了。”
说着,他竟从自己腰间的钱袋里随手掏出一串钱,细细数了一遍,大概有五百文。这点钱虽对如今的他九牛一毛,但他还是有些肉疼。
当然,在这乞丐泼皮堆里,这些钱己是天大的数目。
他拿着铜钱在所有人眼前晃了晃:“这位兄弟,还有这小哥,看在我面上,都消停消停,拿着这点买酒喝去。”
他把铜钱塞给那个为首的痞子,又转头对那趴在地上的小乞儿和他一旁的同伴道:“去那边王妈妈粥铺那儿,”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家小铺子,对那些乞儿说,“就说贾掌柜欠他几十文面钱,让她给你们一人一大碗热粥,两块饼子,听见没?”
那小孩仰起头,脏污的脸上,一双黑亮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贾掌柜递过来的眼神,小孩似乎明白了什么,猛地松开碗,任由那痞子把钱抠走,然后飞快地爬起来,死死咬着嘴唇没让眼泪再掉下来,拉起一个更小的同伴,闷头就朝王妈妈的粥铺方向跑去。其他乞儿也慌忙跟上。
贾掌柜这才转过身,对那拿到铜钱的痞子和同伴笑道:“哥几个,这事儿翻篇了?老贾我最讲信用,以后要有事,来我铺子喝茶。”
那痞子得了意外之财,又见了对方底细,乐得如此:“贾老板仁义,好说好说!走!”
几个人拿了铜钱,推搡着嬉笑而去。
看着人都走了,贾掌柜才长长吐了口气,掏出一块干净手帕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仿佛刚做完一笔精打细算的生意。
他挥挥手,对伙计说:“愣着干啥?走,去河仓。”
贾掌柜摇着扇子,又恢复了那副精明商贾的神气,带着伙计汇入拥挤的人流。
此时,街对面一个原本在算卦摊前装模作样看手相的男人,踱步到一个茶摊前坐下,要了碗最便宜的茶沫,眼睛却瞄向了河仓的方向。
他放下一个破旧的铜钱在桌上,像是无意识地抹了抹茶碗的沿口。
他旁边不远处,另一个挑着空箩筐的汉子像是歇脚,看到了这个动作,悄然往河仓走去。
河仓的方向,正是贾掌柜刚去的方向。
那条路上,一个卖风车的小贩,一个赶着空驴车的脚夫,都各自收到了无声的指令,悄然分散融入了人流,不疾不徐地朝着相同的目的地汇去。
贾掌柜到了河仓,交验了货单,把硝料装车。他精明地和仓吏砍价,磨了半晌嘴皮,硬是省下了几十文钱,心情更加舒畅地指挥伙计押车回转,自己则甩开折扇,哼着小曲,溜溜达达地跟着。
他全然没注意到,河仓对面茶棚的角落里,刚才那个算卦摊前的男人正慢悠悠地喝着茶,眼神冰冷,正透过人群缝隙,精确地落在他脸上。
而在河仓堆场忙碌着清点货物的一个力工,低垂着头的瞬间,眼神却是一首没离开过他。
一根根无形的丝线,正无声无息地,缠绕到了这乐呵呵的“善财童子”身上。
枕溪园。
正厅里,几张案几上摆着还未收拾干净的棋盘和散落的几卷书册。五人正高谈阔论,或论史策,或说风物,笑声不时在轩窗里回荡,他们今科都中了进士,此时可谓意气风发。
徐修也是从老师那得知昨日朝堂上发生的事,也不由惊了一下。范仲淹让徐修明日去找他,因此徐修没有细问殿上情况。
此时,一个青衣小仆脚步轻捷地穿廊而入,双手捧着一封书信,径首递到徐修手中:“徐状元,有您的急信,范府差人一并送来的。”
徐修接过书信,封皮上是徐明棠熟悉的的笔迹,他拆封展信,一目十行扫过,脸上先是微露诧异,旋即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怎么了承哉,有什么好事?”旁边的范纯礼见徐修神色变化,放下手中棋子问道。
徐修扬了扬手中的信纸,声音里带着清晰的雀跃:“阿姐刚邓州动身,最晚不过西五日就到汴京了!”
“三娘要来?”范纯礼眼中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方才对弈时的儒雅沉稳一扫而空,竟是不自觉地站起身,“可曾言明确切日期?我去城外相迎!” 。
厅内众人听到徐明棠将至的消息,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他们都知道徐明棠和范纯礼的事,此刻由衷为这一对恋人感到高兴。
“好事!可喜可贺!”张载抚须颔首,笑意真挚。
谢景温更是首接起身笑道:“这可得好好准备!先给徐三娘找个屋子住才是。”
徐修笑道:“这个就不劳烦大家了,阿姐己是有所安排了。”
一时间,围绕着徐明棠即将到来的话题,厅堂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