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楼拜在巴黎的公寓位于第一区圣奥诺雷城厢街240号,地段优越,附近就是「皇家宫殿」「圣洛克教堂」。顽本鰰占 耕薪嶵全
除了位于鲁昂的克鲁瓦塞的别墅以外,这里是他唯一的房产;同时也在近10年的时间里,因为这场沙龙成为法国文学事实上的心脏所在。
莱昂纳尔这几周以来已经接到过不少沙龙邀请了??除了斯特凡?马拉美以外,还有来自索邦的老师,以及阿尔贝的邀请。
19世纪末,正是巴黎「沙龙文化」的鼎盛时期,各种作家、艺术家、出版商、热衷资助的富商、附庸风雅的贵族从不会让巴黎任何一个晚上有无聊之虞。
所以选择参加哪些沙龙就成了莱昂纳尔需要谨慎对待的事情。
有些不同沙龙的主人可能是死对头;有些沙龙的主人是小心眼;有些沙龙干脆就是某种不可言说的趴体
索邦教授们的沙龙,通常都是比较学术化,莱昂纳尔实在不想这边刚下课,去了沙龙还要继续上课。
阿尔贝的沙龙,要么是年轻贵族圈子的各种放纵游戏,要么就是去在某个贵妇人裙摆下祈求赞助。
这些都不符合莱昂纳尔的设想??本来唯一契合的只有「马拉美的星期二」,但是那个聚会的参与者主要是象征主义诗人、印象派画家和叛逆的音乐家,莱昂纳尔用膝盖都能想到那会是怎样的场景。/零/点~看`书? ¨勉*肺_粤`毒¢
某种程度上,在19世纪的巴黎当一个作家或者艺术家,「选择沙龙,就是选择你的阵营」。
所以当顶着黑眼圈的莫泊桑突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说出“福楼拜先生希望星期天下午能看到你出现在沙龙上”时,其他选项就都消失了。
这可是「福楼拜家的星期天」,上过中学语文课文的。
后来中国的学生们,第一次见到那些在文学史上熠熠生辉的名字,几乎都是在这篇文章里:居斯塔夫?福楼拜、伊凡?屠格涅夫、阿尔丰斯?都德、爱弥尔?左拉
不过由于中学课本编者热爱删节的传统,导致莱昂纳尔来到现场以后才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人:
设立「龚古尔奖」的龚古尔兄弟中的埃德蒙?德?龚古尔,大出版商沙尔庞捷,年轻得像个骑兵军官的博物学家普榭尔,以及好几位不到30岁的年轻作家,是左拉的忠实追随者
甚至还有索邦的教授,间接造成了莱昂纳尔这次参加沙龙的伊波利特?泰纳教授。
莱昂纳尔看得简直头皮发麻
而在莫泊桑介绍完莱昂纳尔之后,所有这些人也都在用自己的目光观察这位“闯入”沙龙的新人,内心活动则各有不同。
“这就是‘贫穷的莱昂纳尔’?他外套的肘部,没有磨的光光的啊?”
“他身上为什么没有散发着十一区的臭味?居伊带他过来的时候洗过澡了?”
“泰纳教授怎么面色如常?难道传说是真的??他要把女儿嫁给莱昂纳尔?”
莱昂纳尔自然听不到这些心声,只觉得这些前辈以及同龄人的目光都有些怪异,不过还是回以微笑,顺便用一个充满感激之色的眼神向莫泊桑示意:“谢谢!”
莫泊桑则心虚地不敢回应,偷偷把自己藏到了人群的最后方。*晓_说~C¨M^S. ,耕′薪′蕞¨哙`
福楼拜则虽然有些奇怪自己这个最喜欢高谈阔论的弟子今晚怎么羞涩起来,但还是以沙龙主人的身份向莱昂纳尔表示了欢迎。
同时话题自然也就集中到了他的《老卫兵》上。
现场所有人都看过了这篇小说,只不过有些是在前两个星期的《索邦文学院通报》上,有些是在昨天刚出版的《小巴黎人报》上。
大家都对一个索邦二年级的学生能写出这样的杰作感到好奇。
所以莱昂纳尔就先向大家陈述了“老卫兵”的形象来源,以及他最初的灵感。
福楼拜听完以后,陷入了沉思当中。不一会儿,他低沉的声音就打破了现场凝滞:“莱昂??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其实我在看到这篇小说时,更多的是怀有一种一种理论上的好奇。
就在这个屋子里??”他环视了一圈,面带微笑。
“爱弥儿(左拉)鼓吹‘实验小说’,把文学置于生理学和遗传学的规律中;埃德蒙(龚古尔)则喜欢‘文献式’的精细记录;而我,我是个顽固的现实记录者
但是你,莱昂,你的《老卫兵》似乎与我们都不同,它诞生于何种信条?尤其是那个叙述者‘我’,‘小伙计’??我看你在索邦接受问询的记录,却仍有疑惑。”
“真是敏锐啊”莱昂纳尔内心感叹道。
福楼拜作为这个时代最顶尖的作家,他对小说艺术的触觉是无与伦比的。
《老卫兵》虽然形式上与19世纪大部分短篇小说区别不是很大??“弱第一人称视角”(‘我’只是叙述者,却不是主角),“单线叙述”,“典型人物与典型环境”
但是它的母本却是诞生在20世纪,由哪怕放在世界范畴里也是第一流的短篇小说大师创作而成,自然超越了当前的时代。
不过这样只有像福楼拜这样的大师才能察觉到。
莱昂纳尔感受着聚焦在他身上的视线压力,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确实,在创作《老卫兵》的时候,我不免受到了像您、左拉先生、都德先生、龚古尔先生等人影响。
各位的作品都堪称法语小说的典范,是任何法国人要想踏上写作之路,都无法绕开的路与桥。”
莱昂纳尔说的是事实,却也让福楼拜等人都颇为受用??只有莫泊桑在人群后排一脸郁闷。
“但是我在进入写作状态以后,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这一句是‘自然主义’,或者那一句是‘现实主义’??所以《老卫兵》的诞生,并非源于对某种既定‘信条’的皈依。
我选择小伙计作为叙述者,并非仅仅为了‘记录’这个环境及其产物。我真正的想法是,要揭示环境如何塑造了‘观看’这种行为本身。
这个小伙计‘我’,他本身就是这个环境最‘成功’的产物之一!
他用酒馆的规则塑造了自己的感知??对价格的敏感,对‘羼水’可能性的警惕,对呢子衣与短衣区分的默认。
他对老卫兵的‘观察’,也带着环境赋予他的特定色彩??一种近乎本能的麻木、一种因生存压力而钝化的同情心,甚至,一种在群体哄笑中寻求短暂解脱的参与感。”
莱昂纳尔的每句话都不难懂,却如惊雷一般劈入了听众们的耳朵??“环境不仅塑造行为,更塑造感知方式?”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莱昂纳尔都没有意识到,一场席卷欧洲乃至整个世界的文学风暴,提前了三十年,在「福楼拜家的星期天」、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1879年的下午,悄悄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