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道看似“各打五十大板”的口谕,如同一阵凛冽的寒风,一夜之间吹遍了京城的每一个权贵府邸,也暂时吹熄了所有即将燃起的火焰。零点看书 更辛醉哙
东林党人偃旗息鼓,将那些早已写好的弹劾奏本,重新锁回了柜底,不敢再提。永宁公主也收敛了所有的小动作,将叶凡彻底“雪藏”于府内,对外宣称其“旧伤复发,重病难返”,以此来平息风波。
整个京城,在经历了一场短暂而剧烈的舆论风暴后,再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水般的平静。
但所有身处局中的人都知道,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正有更汹涌的暗流在疯狂汇集。
三日后,一个微不足道的消息,象一颗投入湖中的小石子,在京城的官场圈子里,荡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前都察院御史方正清,因在狱中“染上重疾,时日无多”,又恰逢“圣恩浩荡”,念其曾有苦劳,被特许出狱,送往城郊的一处皇家别院“静养”。
这个消息,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一个被牺牲掉的棋子,一个早已失去所有政治价值的废人,没有人会再在他身上,浪费一丝一毫的关注。在众人看来,这不过是皇家为了彰显仁德,所做的一点表面文章罢了。
然而,就在方正清“出狱”的当晚。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尔玛车,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眼线,秘密地驶入了都察院左都御史钱士林的府邸后门。
书房内,烛火摇曳。
钱士林屏退了所有下人,亲自为面前这个形容枯槁,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挚友”斟上一杯热茶。
“方兄!你你受苦了!”钱士林握着方正清那双枯瘦如柴的手,浑浊的老眼中,流下了真切的泪水,“是老夫无能啊!眼睁睁看着你被奸佞所害,却束手无策,让你蒙受此等不白之冤!老夫有愧于你!”
方正清的脸上,也立刻露出了“激动”与“感动”的神色,他反手握住钱士林,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捖夲鉮占 更薪最哙
“钱兄!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方正清既然选择了走这条路,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从未怪过你!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大干的朗朗乾坤,为了铲除国贼的大局!”
他演得情真意切,那副刚正不阿、一心为公的模样,与昔日别无二致。
钱士林闻言,心中的最后一丝愧疚,也烟消云散。
他要的,就是方正清的这份“大局观”。
他扶着方正清坐下,长叹一声:“方兄高义,老夫佩服。只是如今这局势,对我们,是越来越不利了。”
他开始诉苦,痛陈叶凡的“愚蠢”与“自毁长城”,痛斥公主的“短视”与“退缩”,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孤军奋战、忧国忧民的孤独领袖。
方正清只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附和,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同仇敌忾”。
但在那低垂的眼帘之下,隐藏的,却是冰冷刺骨的嘲讽与仇恨。
他看着眼前这个还在惺惺作态的“挚友”,心中早已将沉渊给他看的那份“真相”卷宗,过了千百遍。
每一个细节,都象一把刀,在他的心上反复切割。
终于,钱士林图穷匕见。
“方兄,如今叶凡那竖子已成废棋,公主殿下那边也指望不上。我东林党想要扳倒沉苍,正是用人之际。你虽已无官身,但你在士林中的清望仍在,如同一杆不倒的大旗!老夫希望你能重新回到我们身边,为我等出谋划策,共图大业!”
这,才是他今夜冒险召见方正清的真正原因。*白^马!书\院! +已¢发+布*最+新`章,节·
他需要一个新的“道德牌坊”,一杆能重新聚拢人心的旗帜。
方正清的眼中,闪过一丝计画得逞的、冰冷的寒光。
但他脸上,却露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绝与悲壮。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钱士林,深深一揖。
“钱兄!承蒙你看得起我这把老骨头!我方正清残躯一副,苟活于世,本已了无生趣。但只要能亲眼看到沉苍那国贼伏法,我虽万死而不辞!”
看着方正清那“忠心耿耿”、“大义凛然”的模样,钱士林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大定。
同一时刻,沉府。
“病”了近半月之久的内阁首辅沉苍,终于“痊愈”了。
他换下宽松的病服,重新穿上了那件绣着一品仙鹤,像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紫色蟒袍。整个人的气势,也从病榻上的萎靡,重新变回了那个执掌朝纲、渊渟岳峙的权臣。
书房内,灯火通明。
沉苍与沉渊,父子二人,相对而坐,正在对弈。
棋盘上,黑白二子绞杀正酣,犬牙交错,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方正清那步棋,走得不错。”沉苍捻起一枚白子,沉吟半晌,最终落在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位置,瞬间盘活了一片孤棋。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将一颗所有人都以为废了的棋子,重新盘活,变成安插在敌人心脏的利刃。这份心性,比单纯的打打杀杀,要高明得多。”
“父亲谬赞了。”沉渊执黑子,从容应对,将白子的大龙再次困住,“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罢了。倒是父亲您这手‘抱病’,才是真正的以退为进,将朝堂上那些牛鬼蛇神,都引了出来,让他们一个个,都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沉苍闻言,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机。
“一群只会摇唇鼓舌,妄图借着所谓的‘民意’来投机钻营的腐儒罢了。若非陛下那道口谕,他们现在,坟头的草都该三尺高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沉渊,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陛下这次敲打,看似公允,实则是在警告我们父子,不要做得太过火,乱了他修仙的清静。”
“但这也说明,他老了,累了,对这朝堂,已经力不从心了。”
“渊儿,接下来,你准备怎么走?”
这是父亲在考校他。
在皇帝的直接压力之下,他要如何破局。
沉渊的手中,捏着一枚黑子,久久未落。
他没有去看棋盘,而是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沉苍。
“父亲,孩儿以为,叶凡也好,东林党也罢,都只是疥癣之疾,不足为虑。我沉家真正的威胁,从来都只有一个。”
沉苍的瞳孔,猛然一缩。
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作为在权力中心浸淫了一辈子的枭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大干王朝真正的“天”,在哪里。
“你想做什么?”沉苍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凝重。
这已经不是权谋,而是禁忌。
“不想做什么。”沉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与他年龄不符的、深邃而危险的笑容。
他将手中的那枚黑子,轻轻地,放在了棋盘的正中央——天元之位。
这个位置,不属于任何一方,却又掌控着全局的走向与生死。
“孩儿只是觉得,陛下既然如此渴求长生,甚至不惜荒废朝政。那我们做臣子的,食君之禄,理应为君分忧。”
他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让沉苍这样的枭雄,都感到了一丝从心底升起的寒意。
“我听说,宫里的那位圣皇残魂,曾留下一部名为《九天真龙诀》的无上功法,有逆天改命之神效。”
“孩儿不才,倒是从一本海外带回的孤本古籍中,看到了一些关于此等神功的‘注解’。据说,按照注解修行,可事半功倍,早日得证大道。”
“孩儿想,如此神物,理应献于陛下,以报君恩。”
沉苍执棋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眼中充满了震惊,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名为兴奋的情绪。
他瞬间明白了沉渊这个计画的全部!
他要“弑君”!
不是用刀,不是用毒,甚至不是用阴谋。
而是用皇帝自己最渴求的“长生”,来堂而皇之地,亲手为他,挖好一个足以埋葬整个大干王朝的坟墓!
“你你”沉苍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养大的,根本不是一头猛虎。
而是一条,想要将天都吞下去的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