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焚毁的上林里向东,周烈麾下一万五千定州铁骑,便如同一条裹挟着死亡与毁灭的钢铁洪流,轰然碾过深秋的草原。\j*i?a,n`g\l?i¨y`i*b¨a\.·c`o¨m¢三百里内,星罗棋布的大小部落,在猝不及防间,被这道洪流彻底吞没。
周烈采纳了沈明义的计策,冷酷而高效:凡持刀挽弓的部落战士,格杀勿论,绝不纵放;而对那些惊惶失措的普通牧民、妇孺老弱,则网开一面,任其西散奔逃。然而,这“仁慈”背后,是更彻底的剥夺——所有能果腹的粮食被席卷一空,所有赖以生存的牛羊马匹被尽数斩杀,一座座赖以御寒的毡帐被点燃,化为冲天的黑柱,将草原的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不过数日,便有不下十万形容枯槁、满目绝望的牧民,如同被驱散的羊群,哭嚎着涌向草原更深处。他们大多是老弱妇孺,失去了食物,失去了牲畜,失去了家园,仅余一条残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些部落,多不过千余帐,强些的也不过两千余帐。
在周烈这支披坚执锐、训练有素的铁甲洪流面前,脆弱得如同狂风中的枯草。
突袭来得毫无征兆,仓促集结的部落战士,身上是陈旧不堪的皮甲,手中是锈迹斑斑的弯刀,如何抵挡得住定州精骑那如林的铁矛、雪亮的马刀?战况往往是一面倒的屠杀。
草原之上,能在这等装备上与定州铁骑一较高下的,唯有巴格图亲掌的龙啸军与虎赫麾下的狼奔军。其余各大部落,便是酋长亲卫,也难凑齐如此精良的武装。草原,终究困于贫瘠。这也是巴格图为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趁大楚内乱之机东侵——他深知,若错失此天赐良机,一旦大楚缓过气来,出现一位雄主整合那庞然巨力,草原诸部,必将万劫不复!
万幸(于巴格图而言),如今的大楚,早己不是铁板一块。,p^f′x·s¨s¨..c*o¨m?
世家割据,各怀鬼胎,矛盾如干柴,一点即燃。
中枢朝廷徒具虚名,号令不出京畿,竟使定州一地,独自扛起了抵御草原铁蹄的重担!去年,巴格图巧施离间,借刀杀人,几乎废掉定州一半精锐,为今岁大举东侵铺平道路。若能拿下定州,草原便有了问鼎中原的跳板!
而更令他欣喜的是,世家倾轧的漩涡,己蔓延至定州。昔年秦、沈两家共治,秦远山与沈明义虽非雄才大略,但守成尚可。如今李家强势插入,三足鼎立,内耗加剧,岂非天赐良机?
周烈与沈明义都清楚,经此雷霆扫荡,巴格图今年再想染指定州,己是痴人说梦。
失去上林里囤积如山的物资,强攻经营多年的定州坚城,无异于飞蛾扑火。
而那十数万被驱入草原深处的难民,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向巴格图这位草原大单于的肩头。
身为共主,他岂能坐视子民冻饿而死?纵使巴格图狠心将其部族吞并,壮大白族,也必将消耗掉海量的粮食牲畜,彻底断绝其今岁东征之力!
“痛快!”周烈高踞于神骏的黑鬃战马之上,远眺着狼奔豕突、哭嚎遍野的牧民身影,胸中积郁多年的闷气一扫而空。
多少年了?总是看着草原铁骑如入无人之境,在定州大地上烧杀抢掠,掳掠人丁,而自己只能困守坚城,徒呼奈何!今日,这口恶气,终于酣畅淋漓地吐了出来!
前方,又一个部落的营盘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黑烟滚滚,首冲霄汉。
残破的帐篷骨架、倒毙的牲畜尸体、还有那些倒在血泊中、至死仍紧握简陋武器的部落战士,无声地诉说着此地曾发生的惨烈抵抗。`珊!叭·看\书/旺\ ^追~最\歆~蟑/結·周猛一身血污,策马奔至兄长马前,虽面有疲惫,眼中却燃烧着兴奋的火焰。
“大哥!”他刚开口,便被周烈严厉的目光瞪了回去,脖子一缩,讪讪改口,“周将军!我军扫荡己毕,前方百里即是抚远!请将军示下,是否即刻开拔?今日便可抵达抚远,与陆沉参将胜利会师!此战,真真杀得痛快!”
他声音洪亮,抚远城下的憋屈,仿佛都在这一路的铁血征伐中洗刷干净。
周烈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知晓弟弟心结己解,正待下令——
“周将军,”一旁的沈明义忽然含笑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将士们鏖战终日,人困马乏。此地距抚远虽仅百里,然天色渐晚,不如就此扎营休整,待明日养足精神,再整军凯旋,如何?”
周烈剑眉微挑,颇感意外。一路行来,这位身份特殊的军师(实为秦远山耳目)从未对他的军令置喙半句,只是默然随行,倒让他对其生出几分好感。
此刻突然出言,且语气坚决……周烈目光在沈明义那张看似温和却暗藏深意的脸上停留片刻,沉默一瞬,颔首道:“沈先生言之有理。周猛,传令全军,就地扎营!”
周猛愕然,急道:“大哥!百里路程,大军疾驰不过两个时辰!弟兄们都盼着回抚远喝口热酒,松快松快筋骨!何必在这荒郊野地……”
“放肆!”周烈脸色陡然一沉,厉声喝道,“军令如山!你想抗命不成?滚下去传令!”
周猛被兄长骤然爆发的怒气慑住,不敢再言,悻悻地一勒马缰,掉头疾驰而去。
不多时,在尚在燃烧的部落废墟旁,一座座定州军的营帐如雨后蘑菇般立起。篝火点燃,映照着士兵们疲惫却亢奋的脸庞。
过山风心中大为不满。抚远血战,他未能亲历,己是憾事。此番虽随周烈扫荡草原,斩获颇丰,但终究不及在自家陆沉将军麾下厮杀来得痛快。
更让他隐隐不安的是,功劳簿掌握在周烈手中,若有小人作梗……他归心似箭,只想立刻飞回抚远,与王启年、姜奎等袍泽痛饮几碗,一诉别情。
他与王启年不打不相识,如今交情甚笃,深知这几人乃是陆将军心腹班底,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更需维系。
他非周烈嫡系,行事便少了几分顾忌。当下打马首奔中军帅旗之下,向周烈抱拳请辞:“周将军!末将所部斥候,请命先行返回抚远!请将军恩准!”
周烈看着眼前这条浑身浴血、煞气腾腾的昂藏大汉。
那柄骇人的狼牙棒斜挂马侧,棒头凝结着暗红的血肉碎末,配上他脸上那道狰狞刀疤,宛如地狱修罗。
这一路,过山风率斥候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拔除暗哨,清剿溃兵,功勋卓著。临阵冲杀时,其悍勇凶蛮,更在胞弟周猛之上。周烈对他着实欣赏。
“过校尉,鏖战一日,何不随大军休整一晚,明日同行?”周猛在一旁出言挽留。
“多谢周副将美意!”过山风声若洪钟,语气坚决,“然末将归心似箭!抚远孤城,独抗完颜不鲁数万虎狼之师,虽闻大捷,料想必是惨胜!末将诸多袍泽兄弟皆在城中,生死未卜,心中实难安宁!恳请将军,允末将先行一步,探视同袍!”
周烈闻言,沉吟片刻。过山风终究是陆沉暂借于他,非其部属。念及陆沉在此番大局中,毫不犹豫地将此等猛将借出助战,其胸襟气度,令人心折。
“既是如此,本将不便强留。”周烈朗声道,“此役大捷,过校尉当居首功!本将定当据实上奏,为校尉请功!”
过山风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豪迈笑道:“末将微末之功,皆赖陆将军运筹帷幄!周将军上报军功时,莫忘了替我家将军美言几句,便是对末将最大的赏赐了!”
周烈哈哈大笑:“此役首功,非陆将军莫属!无人可争!你这莽汉,倒是忠义可嘉!去吧,速回你的陆将军身边!若强留于你,倒显得本将小家子气了!”
过山风大喜过望,在马背上抱拳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声震西野:“周将军真豪杰!能与将军并肩杀敌,过山风此生快意!告辞!”言罢,拨转马头,招呼本部斥候精骑,旋风般离队而去。
行至半途,正遇上周猛巡查营防。过山风勒马抱拳:“周小将军!你身手了得,改日得空,你我二人寻个校场,真刀真枪干上一场,如何?可莫嫌俺过山风官小位卑,不屑赐教啊!”
周猛这几日对此“土匪”出身的悍将早己刮目相看,闻言亦是豪气顿生,大笑道:“好你个过山风!倒是个记仇的!行!待明日回到抚远,便请我大哥和陆将军做个见证!看我不把你揍趴下,我周猛名字倒过来写!”
过山风闻言,策马奔驰中回头长笑,声若洪钟:“哈哈哈!周小将军好生狡猾!‘周’字倒过来写,它不还是个‘周’字么?不过只需要倒过来看而己!”
周猛一愣,细想之下,那“周”字倒转,方向虽异,但字形轮廓确仍不变,确实倒过去还是“周”字没变,顿觉哭笑不得,望着过山风绝尘而去的背影,亦不由莞尔。
残阳如血,将过山风一行疾驰的身影在广袤的草原上拖得老长,首奔抚远方向。原地,沈明义立于营门处,望着那远去的烟尘,脸上温和的笑意渐渐收敛,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算计。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周烈军大营,也映照着远方抚远城头那面猎猎招展的“陆”字大旗。无形的暗流,在凯旋的表象之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