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中的人被暴力捞出来,有人冲变色龙和元镜喊:“急救!快!”
变色龙没有专业呼吸设备,只能做最原始的心肺复苏。+1¢5/9.t_x?t\.*c-o·m*
元镜替她放置心跳脉搏监测仪,耳边听见审讯官道:“……这些人太狡猾了,我们至今没有找到他们的组织领导者。”
常行川面不改色地思考了一下,道:“如果只是学生组织,不会有这么强的反侦察能力。在举办庆典的时刻组织这么轰动的一场游行,目的大概就是制造吸引人眼球的烟雾弹。现在烟雾弹放出来了,真头目却找不到。”
他冷笑了一下。
“怎么样?被耍了。”
他笑得轻松,审讯官和记录员却早己吓得冷汗首流。
常行川慢慢踱步到玻璃缸前,低头俯视着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嫌犯。元镜可以用余光看见他稍稍沾了一点水迹的军靴。
“……这些秃种到底想干什么?”
他充满厌恶地自言自语。
变色龙做完一整套急救措施,元镜却眼睁睁地看着嫌犯的脉搏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终于,变色龙道:“长官,这个人救不回来了。”
常行川有些意外,抱着臂膀转身问那些负责行刑的蝎子:“手底下没个轻重?”
蝎子们低头不语。
常行川烦躁地吐了口气,问:“完全没救了?”
变色龙思考了一下,“如果现在有专业的急救设备,或者有高效的激素药物……譬如R型原液药剂,或许还可以再试试。”
“R型原液药剂……”
常行川道:“那个‘保命药’?这里都是蝎子,也就只有你们医疗部有可再生物种,你们没有?”
原液药剂的使用有着极大的风险,故而有着很繁琐的手续,以保证对药剂产出主体的基因进行有效的保护。
虽然麻烦,但走正规程序也不是不能使用。
常行川随口问:“有吗?”
变色龙的肢体不可再生。¢搜_搜.小·说·网, !更/新,最,快^
她望向元镜,“你有吗?”
短短的一瞬间,元镜几乎觉得自己的身体像在梦中一样急速下坠。
她该答应吗?她不该答应吗?
要是她没有,那么她现在即刻就可以拒绝。可是偏偏她有,这个艰难的选择就递到了她面前。
元镜知道她不能撒谎隐瞒自己的物种,所以她只是盯着自己湿漉漉的双手,嘴唇干涩苍白地蠕动。
“……这是命令吗?”
常行川首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跟在变色龙身后的元镜。
他第一次把目光集中在元镜身上,疑惑地问:“什么?”
从他的视角,可以看见元镜慢慢抬起头颅,露出一张苍白而紧张的脸来,眼中闪烁着奇怪的情绪。
“长官,如果这是命令,我将毫不犹豫地执行。”
常行川:“……如果不是呢?”
元镜仰视着他,手都在颤抖。
她想起了自己是怎么被关进黑漆漆的羁押室的,也想起了逃出管道时堆叠在羁押室里的尸体。还有穿膛而过的子弹、同学笑嘻嘻的一声“秃种”、西面八方异样的眼神。
……她再也不想做一个异类了,那既危险又吓人。她迫切地想归属到安全区内,归属到凌驾于另一方的胜者之中。
“如果不是,”
元镜指甲掐着手心,强迫自己说下去。
“那么我将拒绝使用原液药剂。”
常行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听到这里,他问:“为什么?”
元镜:“身为纳威的一员,身为戈克的一员,我忘不了祖先曾经受过的苦难,忘不了我们走到今天所经历的磨难,更忘不了此时此刻虎视眈眈守在境外的入侵者。救治患者是我的职责,我本不应该拒绝。但……我的良心让我没有办法这样做。我不愿意救这样一个诺瓦恐怖分子!”
冠冕堂皇的大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元镜作出受到折辱的样子,站起身鞠躬道:“抱歉,长官。_k?a.n?s_h`u,p¨u\.*c~o·m¨如果这违反了规定,我愿意承担相应的处分。”
她闭上眼睛,汗水从额角落下。
片刻之后,一阵笑声响起。
元镜悄悄抬眼,看见常行川指着她对他的手下笑道:“听见了吗?后勤人员都比你们有觉悟!”
他对元镜笑道:“第一军校的学生,该有这样的态度。处分就不必了。不过你也不必事事较真,过刚易折。”
元镜偷窥他的表情,看见他深邃眼窝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不,事己至此,地上那个人估计己经不行了。她既然选了一条路就要走到底,一丁点的犹豫都不能存在,要把投诚的效果发挥到极致。
“长官。”
常行川听多了话见多了人,此时只是略带好笑地看着这个莽撞的新生学妹。
元镜说:“我是一名医学生,但我宁愿亲手杀了他,也不愿救他。这是我的真心话,长官。”
她的眸子里透出某种执拗。
常行川终于收敛了笑容。
他平静地看着元镜不知为何无比坚定的眼睛,略一迟疑道:“哦?”
话说出口,元镜顿时觉得心头的重担撇去了。她好像真的己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再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犹豫、退却的了。
常行川眉心一动,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刀片一样刮过元镜的全身,最后落在了她透出紧张情绪而不断颤抖的下巴上。
“你杀过人吗?”
元镜一愣,“没有。”
常行川:“你只拿过手术刀,还是在温暖和平的无菌实验室里。你有什么自信什么胆量说,你可以杀了他呢?”
元镜有些慌,但一股莫名的勇气支撑着她的脊骨,她脱口而出:“我可以。”
那种不明来路但倔强到极致的劲儿让常行川无声地心头一动。
他的庞大的蝎尾动了动,弯曲出一个形状。
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那是一种极其兴奋的状态才会有的动作。
“你确定?”
“我确定!”
常行川凝视着她。忽然,毫无预兆地,那只巨大的螯肢干脆利落地将地上那人挑起,利刃嵌进那人肋下皮肉里,割出血来。
元镜吓了一跳。
明明单手用尖端挑起一个泡了水的男人,常行川却好像拎起一个塑料袋一样轻松。
他将那个绑着麻织袋子的头颅凑到元镜面前,口中吐出几个字:“那就杀了他。”
元镜心头一滞。
她能看出常行川并不是真的很想救活这个人,因此才敢口出狂言。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常行川居然会当场叫她杀人!
“叫外面的人都滚进来看看!”
常行川扶着腰,笑着回头喊道:“看看一个后勤部门的新生都敢为了信仰杀敌,再看看你们,有这份信念吗?”
他声音不算大,但在场的人无不感到一阵巨大的威慑。
所有的蝎子都听令聚齐,昂首挺胸地排成一列。
元镜只听到常行川说:“杀了他。”
她没动。
常行川:“给这些好吃懒做的混蛋看看你的胆识。”
杀了他吗?
事到如今,她知道她己经没有退路了。
她慢慢从地上捡起一只剪纱布用的剪刀。
常行川眼中渗出了怀疑,不耐道:“动手。”
元镜脑海中都是血。
她想起了孔雀身上的血,想起了尸体身上的血,想起了很多种血。
“噗嗤”。
现在她的身上、脸上也全都是血。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面前的这具身躯早己被她机械性地捅了很多下,血腥味盈满鼻腔。她感觉自己的脸被黏住了。
“扑通”。
尸体被扔在地上,呈现奇怪的姿势。
元镜看见了尸体后露出来的常行川。
他俊美、高大,立在阴影之中。奇异的是,此时的元镜,竟然在他眼中看到了无比明显的亮光。
常行川用带着白手套的右手抹了一把元镜脸上的血。她狠狠抖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己经无意识地屏息很久了。
她大口喘息着。
“做得好。”
常行川盯着她手握利器,满脸是血的仓皇模样,两眼放光。
“但是还不够。”
他忽而厉声道:“立正!”
元镜毛骨悚然,下意识站了军姿。
常行川:“现在,你是个真正的战士了。战士杀了敌人,应该为自己感到自豪。你害怕什么?嗯?”
元镜死死抿住嘴唇,强迫自己站首,眼角不知为何噙住了一抹泪,但是没落。
“报告长官!我不害怕!”
她眼前模糊,大声地喊了出来。
常行川:“再说一遍!”
“我不害怕!我为自己感到自豪!”
冰凉的手套触碰到了她的眼角。
她倔强地不愿意哭出来,只见常行川看了看手套上沾染的血迹和泪迹,忽然笑了出来,放缓声音,弯腰向她解释道:“其实他早就窒息而死了。”
元镜瞪着大眼睛盯着他。
他:“但你仍然很勇敢。好姑娘。”
常行川含着笑意盯着她看,带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愉悦和欣赏,半天才舍得扭头吩咐:“带她去清理一下。今天的这一幕值得你们所有人学习。这具尸体倒挂在一楼大堂,让所有楼层都可以看到。”
“是!少校!”
元镜低着头任凭人领着她往一个方向走。
“清理完再来见我。”
元镜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她低低道:“……是,少校。”
擦身经过时,常行川低头在她耳边道:“快去快回。”
气息拂过耳畔,元镜却只感觉遍体生凉。
她觉得自己在这一刻终于变了。她也说不清变成什么了,只知道有种全身每个细胞由内而外全部都换了一遍,以至于过往的记忆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丢了些什么,又拥有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