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第|一2看?书?±网$D ·更?新?o最?@;全.
空气像一块吸饱了脏水的烂抹布,又沉又黏,死死糊在陆辞的口鼻上。
他靠坐在发霉的墙根,水泥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料,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
巨大的铁皮顶棚下,几百号人挤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污浊里,汗酸、血腥、还有某种伤口腐烂的甜腥气混杂在一起,在闷热的空气中发酵、蒸腾。
光线从顶棚破洞漏进来几缕,灰尘在光柱里狂乱地舞动。
铁门哐当一声被粗暴地拉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刮得人牙酸。
“新货!排好!”看守的吼叫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像生锈的刀片刮过铁皮。
人群像受惊的牲口,本能地蠕动、推搡着站起来,拖沓的脚步在水泥地上摩擦出沙沙的响。
陆辞混在人群里,动作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疲惫和麻木。
他微微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又极快地扫过门口。
进来了。穿着与这地狱格格不入的光鲜。
男的,花衬衫绷在发福的肚皮上,油头梳得一丝不苟;
女的,踩着尖细的高跟鞋,紧身短裙勾勒出曲线,劣质香水味隔着老远就冲过来,混在污浊的空气里,更加令人作呕。
他们是“代理”,人贩子。空气瞬间绷紧,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和鞋跟敲击地面的哒哒声。
陆辞随着人流被驱赶到一片稍微开阔点的空地,排成歪歪扭扭的几列。
代理们踱着步,挑剔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一张张惊恐、麻木或强作镇定的脸。
一个穿着亮片紧身裙的女代理停在他面前,猩红的指甲几乎戳到他鼻尖。
“抬头!”声音又尖又利。
陆辞顺从地抬起脸,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混杂着恐惧和一丝讨好的空洞。
“会打电话?”她问,目光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
“会……”陆辞的声音带着点刻意模仿的沙哑和怯懦。
“普通话?打字?”问题像连珠炮。
“能说……打字,慢点……”他缩了缩脖子,一副畏缩的样子。;/0[]0£¥*小t&说e??网? ???首1*¢发±e
女人鼻腔里哼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气音,目光己经移开,落在他旁边一个更年轻的男孩身上。
另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代理则在不远处对着一个中年男人指指点点,声音洪亮得刺耳:
“这个!看着能扛点事儿!”
陆辞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飞速掠过的冰冷审视。牲口市挑驴马,也不过如此。
他强迫自己放松绷紧的下颌,维持着那副逆来顺受的躯壳。
每一次呼吸都小心控制着节奏,让胸膛的起伏显得微弱而顺从。
挑选的闹剧还在继续。陆辞很快被一个看守粗暴地拽出队列,推搡着走向旁边一个稍小的、用破烂三合板草草隔开的区域。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消毒水和汗臭混合的怪味。
“手机!密码!脸伸过来!”
看守的命令短促有力,不容置疑。
陆辞交出自己的旧手机。动作有些迟缓,带着底层人特有的那种对贵重物品的小心翼翼。
一个瘦得像竹竿的打手一把夺过,插上充电线,连上旁边一个信号发射器模样的设备。
另一个麻利地撬开后盖,镊子精准地夹出SIM卡,“啪”一声丢进旁边一个敞口的玻璃罐头瓶里。
瓶底己经铺了一层薄薄的各色手机卡,瓶壁上用黑色记号笔潦草地写着一串编号,
陆辞瞥见,那是看守刚刚在他手臂上用油性笔写下的数字。
“解锁!快点!”手机屏幕杵到他眼前。
陆辞配合地输入一串简单密码,又凑过去刷脸。屏幕亮起。
几个打手立刻围上来,手指在屏幕上疯狂戳点。
支付宝、微信、银行APP……他们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寒。
每一次转账成功的提示音,都像在榨取着受害者最后一点骨髓。
“妈的,穷鬼!”
一个打手看着陆辞支付宝里可怜的两位数余额,骂了一句,但动作没停。~x?h·u/l_i-a\n,.+c/o′m_
钱被迅速转走。“转‘寰宇通’那个户头……剩下的,扔‘比特星’!”竹竿男指挥着。
陆辞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搏动,每一个字符——寰宇通交易所,比特星虚拟币平台——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进他的记忆皮层。
“下一个!身份证!”竹竿男把手机像丢垃圾一样扔到旁边一个筐里,里面己经堆了十几部。
陆辞从裤兜里摸出那张伪造得几乎天衣无缝的身份证递过去。旁边传来压抑的呜咽和绝望的哀求。
是刚才被胖代理挑中的那个中年男人。
他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被两个壮硕的打手死死按在一张油腻的塑料方凳上。
一部手机怼在他面前。
“刷脸!贷款!别他妈磨叽!”打手用膝盖顶着他的腰眼。
男人徒劳地挣扎着,声音带着哭腔:“求求你们…不行啊…这要还的啊……”
“啪!”一记耳光抽得他脑袋猛地一偏,嘴角渗出血丝。手机再次强硬地怼到他面前。
男人哆嗦着,眼神彻底涣散,如同提线木偶般,对着闪烁的摄像头睁开了眼。
屏幕上的贷款APP界面飞快地切换着,每一次“叮”的提示音,都伴随着打手一声粗野的喝彩:
“又一个!”“额度还行!”
陆辞强迫自己转开视线,看向自己面前的操作者。
竹竿男正用他的身份信息在几个网贷APP里快速切换,结果无一例外:
“信用评分不足”、“审核未通过”。
竹竿男低声骂了句晦气,随手把他的身份证扔到另一堆里。
陆辞暗自松了口气,伪造身份经受住了第一轮考验。
这时,中年男人那边爆发出一阵更大的骚动和咒骂,他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个数字:
“三十七万……三十七万……”
“废物!拖走!”胖代理厌恶地挥挥手,像赶走一只苍蝇。
男人被拖死狗一样拽离了隔间,那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在污浊的空气里拖曳出长长的绝望尾音。
陆辞的“工序”还没完。他的手机被另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文些的混混拿走。
这人拉过一把咯吱作响的破椅子坐下,跷起二郎腿,点开陆辞的微信,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慢条斯理的熟练。
他翻出陆辞通讯录里几个名字备注比较像工作群或兴趣群的,挨个点进去。
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着,用陆辞的账号,不断添加一些名字花哨、头像暧昧的陌生微信号。
“啧,加了几个群?卖菜的?修车的?还有……业主群?”黑框眼镜自言自语,语气带着点嘲弄的满意,“行,够用了。”
陆辞的心猛地一沉。他看见那人用他的微信,在一个名为“幸福家园业主群”里发出一条消息,然后迅速定位到云南昆明。
消息内容赫然是:
“急招遗体美容师!私企老板母亲去世,待遇优厚!可预付机票!”
陆辞的指尖在裤缝边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想起了简报里那个消失的北京遗体美容师。
冰冷的愤怒像毒蛇,悄然缠绕上他的脊椎。
每一个操作步骤,每一个被篡改的定位地址(云南、广西、甚至国外),都成为他无声记录的铁证。
他的大脑就是最精密的数据库,贪婪地吞噬着这些致命的犯罪细节。
“行了,滚吧!”黑框眼镜终于折腾完,把手机像丢垃圾一样扔回给陆辞,屏幕己经暗了下去,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陆辞被粗暴地推搡着,回到最初那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铁皮囚笼。
他拖着脚步,走向自己那个靠墙的角落铺位。每走一步,脚下粘稠的触感都在提醒他这里的污秽。
暗红色的、深褐色的、甚至发黑的斑驳印记层层叠叠,渗入粗糙的水泥地,那是无数人干涸绝望的证明。
刚在自己的破草席上坐下,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就霸道地钻进鼻腔。来源是隔壁铺位。
陆辞的“邻居”,那个几天前因为拒绝刷脸被拖出去教训的年轻人,此刻正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趴伏着,脸埋在脏污的枕头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
他臀腿部位的薄裤子被血和脓液浸透,紧紧黏在皮肤上,颜色是可怕的深黄褐色,边缘还渗出些半透明的、粘稠的液体。
苍蝇嗡嗡地围着那处溃烂盘旋,贪婪地起起落落。
空气里那股甜腻的腐烂气味更重了,混杂着劣质消毒水也掩盖不住的铁锈味。
陆辞移开目光,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他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慢慢蜷起双腿。铁皮顶棚被烈日烘烤得滋滋作响,巨大的空间像一个缓慢加热的蒸笼,闷得人喘不过气。
远处某个角落,隐约传来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还有沉闷的、肉体被击打的钝响,噗,噗噗……间隔很长,带着一种残忍的韵律。
每一次响声落下,整个囚笼里的死寂就更深一分。
他缓缓闭上眼睛,让黑暗吞噬掉眼前炼狱的景象。但大脑皮层却在黑暗中异常活跃地闪烁着,无数信息碎片高速碰撞、重组:
寰宇通交易所,比特星平台,网贷APP列表,黑框眼镜添加的那些微信小号ID,被篡改的定位地址,遗体美容师的招聘模板,甚至那竹竿男输入“寰宇通”时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的敲击顺序……像冰冷的溪流,清晰而稳定地汇入记忆的深潭。
明天,或者后天,也许就轮到自己去那个所谓的“人才市场”了。
被挑选,被贩卖,踏入更深、更不可测的地狱巢穴。风险几何?九死一生?
陆辞的嘴角在黑暗中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冷硬如刀锋。
恐惧是真实的,如同跗骨之蛆。但比恐惧更灼热的,是深埋在这具疲惫躯壳下、属于猎手的本能。
靠近核心,撕开脓疮,让这黑暗暴露在阳光之下——这是他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的意义。
角落里的呜咽和殴打声不知何时停了。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沉重得如同实质。
陆辞在浓稠的黑暗里,无声地调整着呼吸,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利刃,等待着被“买走”的时刻,也等待着最终亮出獠牙的契机。
这污浊铁笼里的每一秒煎熬,都在无声地指向那个必须刺破的黑暗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