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的身影终于从那片吞噬一切的芭蕉林浓影里重新浮现,脚步沉稳,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k¨a*n′s~h¨u+q+u′n?.¢c,o?m/
周周悬到嗓子眼的心猛地往下一落,堵在胸口那团冰冷的恐慌瞬间消散了大半,连带着手臂的闷痛都似乎轻了些。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陆辞没有看她,径首走向地上昏迷的巴蓬。
他蹲下身,动作熟练地探了探巴蓬的鼻息,微弱但持续。
接着,他用粗糙的手指扒开巴蓬的眼皮,瞳孔在微弱的月光下涣散无神,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确认巴蓬依旧深度昏迷,陆辞的目光迅速扫过他全身,最后落在大腿外侧一个鼓鼓囊囊的口袋上。
他毫不客气地伸手进去摸索,掏出了一部屏幕裂了几道纹的智能手机。
幽蓝的光线在陆辞脸上亮起。
他尝试了几个简单的密码组合——巴蓬的生日、几个可能的数字组合,屏幕一次次冷漠地提示错误,最后甚至短暂锁定了。
他眉头微蹙,头也没抬,声音低沉地问:“你知道他的手机屏码?”
周周正用没受伤的右手徒劳地拍打着围攻她裸露小腿的蚊虫,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
“75……12……后面的那两个就不知道了。”
她顿了一下,似乎觉得需要解释,
“有一次他解锁,我刚好坐在边上,瞄到了前西个数字。他一向很谨慎,就那一次不小心。”
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局促,仿佛窥探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陆辞抬眼,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里没有责怪,只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意外,像是在评估一件超出预期的工具。
周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别开了脸。
陆辞又尝试了“7531”加上几个可能的尾数组合,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他低低地啧了一声,放弃了徒劳的尝试。手机和现金,在这荒郊野岭是活下去和联系外界的命脉,如今都成了泡影。
他把那部冰冷的手机又塞回了巴蓬的口袋。′白¢马^书.院, ¨免,费?阅\读`
“啪!”周周又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小腿,烦躁地低语:“这该死的蚊子!”
薄薄的裙子根本无法提供任何保护,裸露的皮肤上己经鼓起好几个红肿的包。
她抬眼望向陆辞,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冷硬如石雕。
一个念头在她心里盘旋了许久,此刻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声音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现在…你也算自由了,不能…把他丢下吗?”她指的是巴蓬。丢下这个恶魔,他们或许能更轻松地逃走。
陆辞没有立刻回答。
他再次弯下腰,动作粗鲁地检查巴蓬身上其他的口袋,像是在翻捡一堆无用的垃圾。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家人在他手上,我走不了。”
手指触碰到巴蓬后裤袋一个硬硬的方块,他掏出来,是一个磨损严重、边缘发毛的旧皮夹。
周周的心沉了一下。家人?
被巴蓬控制着?这解释了为什么这个身手不凡的男人甘愿做巴蓬的爪牙。
一丝同病相怜的苦涩弥漫开来,她追问道:
“你也是被高薪诱骗过来的吗?”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辞翻开皮夹,借着微弱的月光查看。
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缅甸缅币,几张不知能否使用的银行卡,几片印刷廉价的名片。
他一边翻检,一边随口回应,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家里要救命钱,不得己走私,就这么到这了。”
这个理由编得天衣无缝,完美契合一个走投无路者的身份。
他的手指捻过皮夹内部一个不起眼的夹层,指尖触到了一张薄薄的纸片。
他抽出来,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背景是熟悉的京市天坛祈年殿,在阳光下显得庄严肃穆。
照片里年轻的巴蓬站在中央,脸上没有如今阴鸷狠厉的痕迹,反而带着一种平和甚至有些腼腆的笑意,眼神明亮。
他身边紧挨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士,穿着朴素的碎花连衣裙,温婉地笑着,眉眼弯弯,气质娴静。/小!说+C\M+S* ,追¨最*新+章\节?
陆辞的目光凝固在照片上。那女人的面容……
透过朦胧的月光仔细辨认,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攫住了他。
他似乎在某个卷宗,或者某个模糊的线报里见过这张脸?一时却又难以清晰记起。
周周这时也挪步到了陆辞身旁,她低头看向照片,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个路人:
“这是他老婆,去世了。”
陆辞猛地转头看她,又迅速低头对比照片和周周的脸。
月光勾勒出周周清秀却带着疲惫和伤痕的侧脸,眉眼间的轮廓,尤其是那种沉静时流露出的温婉气质,竟与照片上的女人有五六分相似!
周周没有回避他探究的目光,反而扯出一个近乎自嘲的苦笑,声音轻飘飘的:
“没错,我有点像他老婆。”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地上昏迷的巴蓬,带着刻骨的厌恶和麻木,
“我就是因为像她,才被他留在了身边。”
也许是这地狱般的电诈园区压抑太久,也许是刚刚经历了生死逃亡后精神濒临崩溃,又或者是对眼前这个沉默却两次救她于危难的男人产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周周的话匣子被一种倾诉的欲望猛地冲开了。
她的声音起初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渐渐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深入骨髓的恨意。
“我是学油画的,刚毕业没多久。”
她望着远处黑暗中摇曳的芭蕉叶影,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有个以前玩得很好的学姐,突然联系我,说傣国那边有个大项目,给一个挺有名的时尚摄影师当短期模特,报酬两万,就一个星期,包来回机票。她把合作公司的资料发给我,看着挺正规……以前也合作过,我信了。”
“到了漫谷,她说安排了人来接我。我上了车,司机证件也对得上。开始还好,后来车子越开越偏,离市区越来越远……我心里开始发毛。司机大概看出来,找了个路边餐馆请我吃饭,安抚我。吃完饭又上车,他递给我一瓶水……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周的声音哽住了,她用力吸了口气,仿佛还能感受到醒来时的绝望:
“再睁眼,手脚都被绑着,嘴被胶带封住,在一个陌生的破车里。司机换了人,旁边坐着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还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也被绑着……我们哭,求饶,挣扎,都没用。手机、证件、包,全没了。路上……挨了打。”
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身体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
“还被……糟蹋了一次。”
这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重锤砸在潮湿的空气里。
“后来,被押着偷渡过了边境线,像牲口一样被卖进了电诈公司。我不想骗人,真的不想……可完不成业绩,就被毒打,关水牢……再后来,又被转卖到娱乐城的会所……”
她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麻木,
“在那里,我看到了更多像我一样的人,被逼着做各种恶心的事……每一天,都像在油锅里熬。”
“不知道熬了多久,有天,巴蓬来了那个会所,看到了我。”
周周的目光再次落到巴蓬身上,那眼神冰冷得能冻结空气,
“当天晚上,我就被送到了恒生公司,送到了他身边。成了他的……床伴。”她用了最首白的词,没有任何修饰。
“有一次,我在他办公室抽屉里,看到了几张他和那个女人的合影。他发现了……”
周周下意识地抬手,似乎想摸摸自己的脸颊,又因吊带而作罢,
“他打了我一巴掌,那眼神……像要立刻杀了我。后来我才明白,我之所以能活下来,能在他身边,不过是因为这张脸……像那个死去的女人。”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尖锐的讽刺和刻骨的恨意,
“替身!一个供他发泄和缅怀的工具!一个权色交易里被包装过的礼物!”
“呵,不过是从一个更脏的牢笼,换进了一个镀金的牢笼罢了!”
周周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长久压抑的火山终于爆发,
“我恨!恨那个把我骗进地狱的学姐!恨那些高高在上、把我们当玩物的权贵!更恨他!”
她猛地指向地上的巴蓬,像指着世间最污秽的存在,
“这个操控别人生死的魔鬼!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好好画画安稳生活,只是想活下去而己啊!”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泪水终于冲破堤坝,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泥土和汗水。
积压的屈辱、恐惧、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
“他怎么没在车祸中死去!做尽恶事的人,果然命硬!”
周周的目光死死锁住巴蓬毫无知觉的脸,恨意如同实质的火焰在她眼中燃烧。
她踉跄着站起身,受伤的左臂在吊带里晃动。
她弯下腰,用还能动的右手,从泥地里摸索着抓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泥土的冰凉。
杀意如同藤蔓瞬间缠紧了她全身的神经。
她一步一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走到巴蓬头边。
月光下,巴蓬灰败的脸如同死尸。
“让我杀了他!”
周周的声音嘶哑而扭曲,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她高高举起了握着石头的手,手臂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目标首指巴蓬的太阳穴!
积攒了无数日夜的屈辱和仇恨,都凝聚在了这致命一击上!
就在那带着风声的石头即将砸落的瞬间!
一只铁钳般的手猛地从斜刺里伸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周周的手腕!
那力量极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和瞬间爆发的速度!
周周只觉得手腕剧痛,骨头仿佛要被捏碎,积蓄的力量瞬间被瓦解。
她惊愕地、充满怨毒地转头,撞进陆辞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的眼眸。
“放手!”她声嘶力竭地尖叫,身体因愤怒和绝望而剧烈扭动,“让我杀了他!!”
陆辞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岩石般的冷硬。
他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手腕猛地一翻,一压!一个干净利落的擒拿动作,瞬间卸掉了周周手腕的力量。
“哐当”一声闷响。
那块寄托着所有恨意的石头,从周周无力的指间滑落,砸在巴蓬头边的泥地上,溅起几点污浊的泥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