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鼓动唇舌,说动太后下嫁小叔多尔衮。太后无奈答应下来,多尔衮急急赶来赴会。
十月的燕京,暑热渐退,金风送爽。西山上红叶烂漫,云蒸霞蔚,美不胜收。万里晴空,不时传来鸽哨的吟鸣。庄太后在坤宁宫里看着苏麻喇姑剪裁衣服,问道:“你这手活是从哪里学来的?”
苏麻喇姑答道:“奴婢还在草原时,见大人们割羊皮,缝制大袄,就偷偷来学着如何剪缝。在盛京又跟迁居那里的几个南方女子学剪缝绸缎,描绣龙凤,姐妹们看了都说好。到了燕京,奴婢就让人买了上好的绸缎和丝线,做了这件袍子,拿来献给太后,不知道太后喜不喜欢?”
太后拿起袍子,见针脚匀细,用丝线绣了一只七彩凤凰,头冠高扬,长翎低垂,呼之欲出,止不住啧啧称赞:“是我喜欢!难得你有这般手艺和孝心,明年春天我就穿它。”
两人正在说笑,宫女进来报说大学士范文程求见,太后说道:“宣他进来!”然后命苏麻喇姑把衣服收起来。范文程走进来跪下施礼,太后命他平身坐下说话,问道:“范章京来宫中有什么事?”
范文程沉吟半晌,说道:“臣到宫中是来叩请太后圣安的。”
太后见他言语支吾,说道:“范章京,你恐怕不是专程来请安的吧?”
文程又跪倒在地,叩头说:“太后圣明!但臣不敢直言。”
太后笑道:“起来吧!当年你为我排忧解难,计赚摄政王出兵伐明,我一直记着你的功劳,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文程起身谢过太后,说:“臣此次进宫是奉命而来。”
太后愕然,问道:“何人之命?”
“皇叔摄政王多尔衮。”
“他命你进宫干什么?”太后更加不解。
文程颤声说:“摄政王他、他想把‘叔’字去掉,做皇父摄政王。”
“去掉叔字,他还是临儿的王叔呀!他现在已是群臣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再费这些心机呢?”太后见文程十分惊恐,疑心更重。
文程答道:“太后有所不知,这次摄政王的目的不在权势。”
“那他想做什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摄政王有一事求太后恩准。”
太后急问:“国家大事我早已不过问了,摄政王代行皇权,何事求我?”
文程第三次跪在地上,说:“太后,此事臣也觉惶恐,无奈摄政王所命,又不敢不来;臣来宫中又会忤逆太后,真是进退两难。但想到臣如果不来,并不能阻止此事,还是先来给太后报个信为好。”
太后见范文程说了半天,还是答非所问,不悦地说:“范章京一向以精明能干著称,今日为何这般啰嗦,言语不清?”
范文程心中暗暗叫苦,回答说:“不是臣愿意啰嗦,只是此事关系人伦,一时难以启齿。摄政王想变叔为父,其意是在太后身上。”
“在我身上?”太后恍然大悟说:“他想以临儿为子,以我为……呸!亏他想得出!范章京,你枉为三朝老臣,竟也为他、他做说客,空负了先帝对你的大恩!”
文程连忙叩头说:“臣不敢!”
“你既不敢,为什么却对多尔衮的奸谋听之任之,不加揭露呢?”太后喝道。
文程伏地哭道:“臣并非不想揭露他的奸谋,无奈有心无力呀!摄政王掌握天下兵马,权势熏天,世人只知有摄政王,不知有皇上和太后,臣一介文儒,又能怎么办呢?”
太后听了,面现忧容,嘿然说:“起来吧!此事并不是你的错,你确也无法阻止他的妄行,还是等明日上朝,再揭露他吧!”
文程听得心头大急,忙说:“太后切不可声张!”
“怎么,你还要为他遮丑吗?”太后怒容又生。
“臣并无此意。只是为太后和皇上担忧,俗话说狗急跳墙,如果使摄政王恼羞成怒,激出变乱,危及皇上和太后的安全,社稷不保,四海不安,如之奈何!”
“依你之见,我若非隐忍不发,就应屈身下嫁?”太后语含讥讽。
文程狠下心胸,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慌不忙地说:“依臣之见,太后的确应该隐忍不发,屈身下嫁。”
“大胆!放肆!你身为先帝旧臣,却言辱帝母,是想造反吗?”太后起身,戟指怒斥。
“臣追随太祖、太宗皇帝多年,臣的为人秉性太后自然知晓。要造反的不是臣,而是另有其人。此人的威望本领可比臣大多了,他若造反,普天之下无人能阻止得了。”
“你说的那人我也知道一二。”
“太后知道什么?”
“我也一直提防、是担心着他。”
“太后可知道他做好了印玺龙袍了么?”
庄太后满脸忧愁道:“那倒还不知道,但是他命吴良辅做乾清宫管事太监,一门心思地引诱皇上纵情玩乐,不习书文,每日里玩蛐蛐斗蟋蟀,他的用心何等险恶,就是要皇上荒废政务,教天下只知有摄政王一人。这些我都忍了,不料他还想着觊觎皇位,竟要行动了。”
“还有一事太后怕也不知。摄政王打算给皇上选聘皇后……”
“此事他与我曾商议过,打算选聘我哥哥的女儿为后,我也应允了。满蒙联姻多少代了,总不能在我这儿断了吧!”
“此事太后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摄政王这么急着给皇上选聘皇后,不是要大清瓜瓞绵绵,是想给皇上皇后另外建造大婚新宫,将皇上皇后囚禁于此,封以亲王,如此他便顺顺当当地取而代之了。”
“选聘皇后竟、竟是他篡位阴谋?”太后又急又怒,霍地站起身来。
范文程劝道:“太后息怒,小心身体。此事急也没用,还是心平气和的好。”
“哼!你所谓心平气和,是叫我甘愿投怀送抱,受他凌辱。”
“太后莫急,听臣将话说完。太后如能下嫁,会有两大益处,否则有百害而无一利。”
“你且讲来!”
“太后下嫁,一是可以使摄政王以皇上为子,以太后为妃,他暂时必不会危害太后与皇上;二是有摄政王倾心竭力的辅佐,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如果太后反对,且揭其奸谋,虽然可能激起众人公愤,但是却都无力出面阻止,那时摄政王势必拥兵作乱,江山恐怕都会易主,皇上与太后无处容身,一旦成为阶下囚,摄政王岂不是为所欲为,太后又怎能幸免呢?现在皇上安危、社稷安危都系于太后一身,小不忍则乱大谋,孰轻孰重,望太后三思。”
太后听了范文程一番话,默然无语,悲切地说:“我还真不如陪先帝去了的好,活在世上却要受这样的污辱!我只是放心不下皇上呀!他正在冲龄,我若去了,他又能依靠谁呢?”
文程见太后伤心摧肝,悲伤欲绝,劝道:“太后,切不可往绝路上想,那样岂对得起地下的先帝?臣知道太后对先帝一片丹心,今后如果有什么对不起先帝的地方,不过是迫不得已。臣懂得太后的苦楚,也深知太后的品性为人,不管发生什么,太后依旧是臣的好太后,清清白白的好太后!”
太后长叹一声,说:“你不必再说了,我明白你的苦心,也分得出轻重。只是我依从了摄政王,就能够平安无事吗?怎见得不是民间娶妻一般,没到手时山盟海誓,等到手时不再珍惜,甚至翻脸无情,弃如敝屣。那时我与临儿岂不是同样难有好下场吗?”
文程一听,心中暗暗点头,答道:“太后远见卓识,真是高人一筹。太后所虑,确有可能,不可不防。”
“如何防备?如今满朝之众多是多尔衮的党羽,实在没有几个可以依靠的忠臣,再说众寡悬殊,无异于以卵击石,徒患奈何!”
“太后可一面依从,一面早做准备,培植亲信,尤其多拉拢摄政王身边的人,不管是侍卫,还是厨子、医生,尽量施恩于他们,收为己用。不过行事一定要机密谨慎,宁愿精少,决不可贪多致滥。太后委曲求全侍奉于摄政王,必使他日益骄横,不再以太后为念,而太后突然出击,必收奇效!”
“范章京,你可愿共图大计?”
范文程一惊,旋即答道:“臣受先帝大恩,却又无力除奸以卫幼主与太后,臣愿意尽些薄力,以洗我羞。”
太后流着眼泪说:“好!国难见臣节,章京不愧是饱读诗书的君子!你去禀报摄政王吧,就说我已同意,只有两个要求:一是不要搞什么仪式,当年在辽东,君臣同川而浴,并肩而行。父死子妻后母,兄终弟娶寡嫂。满人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羞愧难堪。如今我们到了关内,凡事比不得关外,汉人极重礼仪,三纲五常,伦理道德,根深蒂固,不要遭他们耻笑;二是我不能出宫,只能他秘密入宫来。”
文程答应一声:“臣谨遵太后懿旨。”说罢匆匆出宫。没想到出了东华门,却见多尔衮正在那里左右徘徊,一见他从宫里出来,上前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文程小声答道:“太后已经答应了。”
多尔衮哈哈大笑:“本王知道你必不辱命。怎么,范章京哭过了?难道是为太后而悲吗?”
文程知道自己脸上的泪痕未干,让他起了疑心,忙解释说:“若不如此,太后怎么能够听从劝告,说不定会自绝于世,王爷岂不要失望了!”于是把劝说的情况和太后的要求择要说了一遍。
多尔衮心中疑云尽去,迈步就往宫里走,文程双手一拦,说:“王爷哪里去?”
多尔衮笑逐颜开,答道:“范章京为何明知故问,当然是去会太后了。”
“不可。太后虽然答应了,可却不是今天,她要选个黄道吉日,再派人通知王爷。望王爷再忍耐一些。”
多尔衮停下脚步,略显失望地说:“也罢。我就回府等候佳音,以免太后不满起来,不能曲事逢迎,岂不无趣?”说着上马带人走了。
范文程目送着他远去。回身摸着花白而稀疏的胡须,看了看皇宫,高大的宫墙在夕阳的余辉中,影子拉得长长的,好像一个巨大的牢笼,难以跨越、冲破,忽然想起了两句诗:“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猛然间又想起皇太极讲过的那个草原上的小女孩,泪水禁不住又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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