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军场上,大队人马整装待发,庄太后命人飞马送来一把折扇,范文程展开一看,见上面隐隐有两个篆书的小字,不由遍体冷汗。
坤宁宫里,太后伏在案头,铺开一把高丽纸扇,寥寥几笔,画成一树桃花,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慢慢地添了两笔,然后交与苏麻喇姑,低低地说了一些话,苏麻喇姑匆匆地出宫出了。
校场上,大军整装待发。忽然一匹快马飞奔而来,到了队伍跟前,一个青年后生跃下马背,快步走到范文程身边,气喘吁吁地说:“老爷,夫人命奴才送来一把扇子。”
文程不由一怔,暗想:现已秋凉,何须用扇?夫人岂非糊涂了。再看那个送扇的人,年纪不足二十岁,白面无须,并不是自己府中的仆人,听他声音有些尖细,心中始觉豁然,知道此人必是来自宫中,太后或许有什么指令,让太监乔装改扮送来,忙接过折扇说:“回告夫人,保重身体,静候我回来。”那仆人答应一声,上马走了。
文程用手把折扇暗摸一遍,未发现什么,袖手一遮,侧身捻开纸扇,见上面画的是一树桃花,粉霞一片,满纸灿然,并无一字,心中纳闷,反复寻视,见一瓣桃花的纹理与众不同,中间的花蕊是由几笔弯弯曲曲的红线联成,似是篆文,仔细看时,原来篆文所书乃“除敌”二字。文程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向周围看了看,好在众人都只顾各自谈活,并未注意自己的所为,忙用食指蘸了些口水点在那瓣桃花上,除敌二字马上化作一团晕红。文程定一定神,感到自己的那颗心兀自突突跳个不停。
多尔衮渔色心切,一声令下,大军出发,一路急行,喀喇城离北京不过六百里左右的路程,十来天就到了。
喀喇城其实不过是热河边的一个小村落,仅有几十户人家,四周却有有茫茫林海,广袤草原,峰峦重迭,峡谷幽深。城外的磬锤峰下,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宫殿,这便是宁远守将奉命建造的行宫,整座宫殿完全是仿照着朝鲜皇宫的样式而建,只是规模小了许多。粉姬和淑红两人住在这座空旷的宫殿里,度日如年,常常想起远方的父母,还有带她们到这里的那个清瘦白净的男人,转眼已走了半年,也见不到人影。她们看着殿外花开花落,聆听着窗外的苦雨凄风,感到仿佛远离了人世,寂寞、失望、恐惧、无奈,即使是吃饭和睡觉的时候,都无法排遣。她们日日望着那条向南的小路,弯弯曲曲,一如她们百结的愁肠。有时听着嗒嗒的马蹄自远而近,就有着莫名的激动和无尽的企盼,尽管一次次失望不断磨灭着她们的热情,但渴慕与相思始终如同春天遍地的芳草,一直通向南方,通向天涯,通向那个神秘的都城。
她们的心如同寂寞的小小的城,但她们的寂寞却令这座喀喇城永难盛下……直到南面的那条路扬起了漫天的尘暴,直到那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停在殿外,直到那个清瘦白净的男人带着一路的风尘闯入殿内,她们才像蝴蝶一样翩然飞出,寻找着迟来的春色。
范文程站在宫外,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看着何洛会,自嘲地说:“看来现在还不用我翻译她们的话。”
何洛会扭过头来,笑道:“这会儿用不着语言,只要用手轻轻一捏,那两只蝴蝶自己就会翩翩起舞的。”
“蝴蝶,秋天怎么还有蝴蝶?”范文程一怔,脱口而出,随即笑了起来,说:“蕊嫩娇香,蝶舞蜂狂,没想到大人竟颇谙风情?”
何洛会挤挤眼睛说:“这却不必像范大人幼时读书那样,还要请个先生,是无师自通的,也省了一些银子。”
范文程赞道:“大人天份之高,实在望尘莫及。”然后面色一肃,说道:“只顾和大人说笑,险些忘了职责,明日摄政王可出去行猎?我也好有个准备。”
何洛会答道:“明日摄政王要带两位公主一起出猎。”
“明日再会!”范文程辞别了何洛会,径向东边的厢房走来。厢房里面,多尔衮带来的两个御厨正在准备膳食。范文程见那个厨子,一个身体肥胖,好像一只大木桶,另一个却非常削瘦,似乎不像个做饭的,倒象个讨饭的乞丐。范文程走到瘦子身旁,伸出右手在他眼前一晃,那瘦子抬眼看了看,又低头切菜了。他感到有些失望,怀疑是不是太后所说的那个厨子没来,转身就走,不料那胖厨子却说:“大人慢走。”
“什么事?”文程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刚才奴才见大人戴着一个金灿灿的戒指,样式极为精巧。过些日子,就是奴才高堂老母的八十寿诞,奴才想打个戒指尽点儿孝心,不知大人可否借奴才一观?”胖厨子低声下气地说。
文程见他站在那里,说话都有些喘息,尽管天气已凉,仍然满脸流着油汗,心里有些瞧不起他,也不把戒指摘下,只把右手伸到他眼前。胖厨子仔细看了看,说:“奴才脑子笨,求大人到里屋,让奴才用笔把样式画下来。”文程这才看见胖厨子的左眉中隐约有一颗不大的朱砂痣。
瘦子嘻笑道:“谭大有,你有几两银子,能买得起那般大的戒指?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你还是省下那几两银子,给你那不死的老娘买棺材吧!”
胖厨子谭大有并不生气,嘿嘿地笑着说:“老妈妈平生还没有戴过什么金饰物件,我若打做一个金戒指孝敬她老人家,岂不强过死后买棺材!”
范文程见他憨态可掬,神色木讷,也不明白太后为什么会相中此人,试探道:“你姓谭,想必是烧得一手绝妙的谭家菜了?”
那瘦子答道:“大人说得不错。他别的什么都不行,唯有这祖传的绝技,真是世上无双,登峰造极的,烹制的燕窝鱼翅、山珍海味绝不失真,王爷实在喜欢得紧,你没见王爷脸色红润了许多么?”
“食补之效竟如此灵验?教人好生佩服!”文程心中暗想,既然能把谭家菜做得如此绝妙,决非心智愚昧之人,难道是他刻意伪装?想到刚才谭大有那种颇有深意的眼神,绝非平庸之辈。不由暗暗佩服太后择人之精,所用的人当真深不可测。
谭大有脸上堆出笑容,有如佛堂的弥勒老祖,期期艾艾地说:“谢、谢大人夸奖、奖。”说着,把范文程引入里间,带上门,躬身问道:“大人可是有事吩咐?”
文程说:“太后要我命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谭大有侧耳听着外边的动静。
文程不急回答,反问道:“明日的早膳可是你做?”
“正是。”
“皇父彻夜狂欢,势必气血两亏,明日早晨腹中空空,饥渴已甚,你可略放一些毒药在膳中,不宜过量,使其慢慢中毒,无可挽救。”
“只是太医那里必能验出,恐难成功。”
“不妨,你尽管依计而行,太医那里由我去遮掩。”
谭大有恭敬地答道:“一切按大人的吩咐。”哈着腰,千恩万谢地将范文程送出来说:“我那老娘要是知道大人如此热肠,也会感激念佛的!”
西厢房里,满房药香。一个清癯的老者手摸着花白的胡子,正在翻阅一本厚厚的书册,对范文程的到来,似是毫无知觉。文程轻咳一声,问道:“先生看的是什么书?”那老者把书一合,并不搭言,文程一看,书上赫然用隶书题有四个大字——《医宗金鉴》,问道:“可否借我一观?”说着,伸出右手欲取。那老者见文程手上福字金戒光芒闪动,淡淡地说:“大人的戒指可是镶有钻石?”
文程答道:“先生真好眼力。在下的福字戒指在第一笔上,确是镶有钻石。”
老者说:“小老儿名叫傅胤祖,河北定州人氏。当年我父曾以贩马为生,受过科尔沁草原莽古思贝勒的大恩,一直没有机会报答,数十年的心愿至今未了。大人不会再让小老儿失望吧!”
文程见他语意坚决,说道:“在下正是来成全先生的。只是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
“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可不能一死了之,事情必要成功。你有几成的把握?”
傅胤祖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我定时在王爷的饭食中加零星的合欢散和兴阳丹,如今王爷看似气色光鲜,其实贪杯好色,他的身子早就淘虚了,已是强弩之末,将要油枯灯灭。又遇到这两个狐媚子,他怕是回不去了。”
“是否再教谭大有在饭菜里加点儿毒药?”范文程把早膳下毒一事告知傅胤祖,命他加意掩饰。
“不必了,虽说我配制的毒药无色无味,可王爷极为谨慎小心,每次都有不同的人尝饭,一旦发觉,就前功尽弃了。晚膳时,我再加上两味相思锁、乌龙丸,使他精血损耗更快,下毒却要再等时机。”
“你的毒药怎样?”
傅胤祖见他兀自放心不下,笑道:“我的师傅是人称圣医的俞嘉言。”
“此人什么来历?”
“我师父本是前明的国姓,清主入关,不得不讳言一番,便在姓上加了一捺而成余字,又谐音为俞,下毒的功夫天下独步。”
“怎样下毒?”
傅胤祖神情颇为自负,侃侃而谈:“下毒必用慢性之物,切不可用虎狼之药。烈性的毒药虽发作极快,但易于发觉,也易于救治,自家却不易脱身。慢性毒药看似来得缓慢,但一有感觉,药力已深入骨髓,不可救治,再找下毒之人,早已杳如黄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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