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见那宫女娇小玲珑,不胜爱怜,正在与她调笑,却被皇后撞见,砍了她的双手。顺治大怒,决心废后。
阳春三月,地处燕北的京城虽然没有草长莺飞的江南春色,却也风和日丽,绿意盎然。上过早朝,顺治忽然来了游园的雅兴,要到御花园看看。绕过三大殿,恰好来到坤宁宫前。顺治不要吴良辅通禀,漫步入宫,慌得坤宁宫的值日宫女一齐来跪接圣驾,禀告说皇后博尔济锦氏已在御花园万春亭上候驾。
顺治摆手让她们退下,便要离开,忽然看见凤榻的锦被下露出一角手卷,取出一看,原来是汉朝时代的一个女流曹大家所著的《女诫》和明代马皇后的《内则》,顺治不喜,随手放下。正在烦闷无聊之际,一个宫女手托描金的朱色漆盘,捧上茶来,“万岁爷,请用茶。”依稀有着糯软的吴语口音,仿佛带着江南迷蒙的烟水之气。顺治定睛一看,见凤榻前跪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宫女,双手过顶托着茶盘,露出一双玲珑的玉手和纤细的皓腕,色如柔荑,细腻均匀。顺治不由涌起万般的爱怜,伸出右手捏住宫女的一只手,只觉触肤微凉,柔若无骨,一握之下,半体酥麻。宫女一惊,双手连抖几下,香茗微溅,“万岁爷,奴才该死。”说罢,抬眼惶恐地看着顺治,似有哀怨无助之情。
顺治微笑,端起茶杯,命宫女平身,问道:“你是江南哪里人氏?”
宫女低眉回答:“扬州。”
顺治哈哈一笑:“扬州,好地方,历代金粉之地!舞榭歌台,风流人物,六朝以来尤盛。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实在令人不胜倾慕。朕虽贵为一国之君,至今未曾一游。”
宫女见顺治眼中流露出一丝叹惋的神情,刚才的惊惧拘谨一下子全没有了,轻声地说:“万岁爷,你虽然没去过扬州,但是所到之处,哪里不是扬州呢?”
顺治见她回答得乖巧,不由满心欢喜,笑道:“人说江南好: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又说江南女儿好: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果然姿容清丽,冰雪聪明。快把扬州的风情、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细细对朕讲来。朕恨此刻身未在扬州。”说着起身走到宫女身边,伸手揽入怀内,只觉如同春风中微微拂动的娇花,轻握其双手,只见肌肤晶莹,十指尖尖,惹动万般柔情,细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春花。”
“春色满园花满枝。名字起得好,俗中见雅,人如其名。”正要捧起春花的粉脸细看,猛听一声怒喝:“好大胆的贱婢,竟敢勾引主子!”春花面容惨变,似经秋霜,脱兔一般挣出顺治的怀抱,跪伏在地,浑身颤栗。
顺治转过身,见皇后博尔济锦氏怒目横眉站在眼前。顺治也觉尴尬,一时无从遮掩,面皮不由红了又红,讪讪地道:“朕正待与皇后一同游园。”
“哈哈……,等臣妾游园?臣妾侍奉皇上两年多来,首沐圣恩,受宠若惊,这厢叩谢。不过,现在坤宁宫里春光正好,何需再去园林一游呢?臣妾来得不是时候,惊扰皇上了。”
顺治听皇后语含讥讽,心中不快,却待发作,一时又无言以对,眉峰微蹙,嘿然不语。皇后见顺治并无一句宽慰的话语,看了一眼伏地颤抖的春花,不禁怒道:“来人呀,把这贱婢拖出去,乱棒打死!”
门口侍立的随行太监大踏步走进来,一把抓住春花的发髻,向后便拖。春花泪流满面,两眼凄苦地望望顺治,顺治一见,顿生悲悯之心,大觉不忍,拦阻说:“她并无必死之罪,怎可轻杀?还是放她一条生路吧!”
皇后浅笑道:“皇上既然有好生之德,怜香惜玉,那就免她一死。也是呢,身为宫中贱婢,难得她能娱帝情,契主心,不知皇上喜欢她哪一点?告知臣妾,臣妾也好令皇上遂心称意。”
顺治听皇后言语平缓下来,似有撮合之意,一时高兴,脱口而出:“朕喜欢她的一双玉手,小巧纤细,肤如凝脂,确与北方女子不同。”
“好,好,好!纤纤双手玉玲珑。皇上真是明察秋毫,洞彻万物。快把皇上喜欢的东西呈上来吧!”
太监把春花拖出宫门,就听一声惨叫,一会儿,那名太监双手托着一个盖着红色锦缎的银盘,跪呈顺治。顺治掀起锦缎一看,赫然是一双血淋淋的断手,血迹未干,一片腥红,衬着银白色的托盘,分外刺眼,更觉惨不忍睹。顺治又惊又怒,抬手打翻了托盘,一脚将太监踹倒,怒道:“反了,反了!竟敢以此来惊吓朕,眼里还有皇上吗?你们这些奴才个个该杀!吴良辅,你这没用的混账东西!”劈面打了他一掌,拂袖而去。皇后见皇帝发这样大的火,一时忐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但又觉得满腹委屈,不由落下几滴泪来。
第二天早朝,众位大臣拜见皇帝后,顺治就唤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冯铨道:“冯爱卿。”
“臣在。”冯铨出班跪倒。冯铨乃是明万历年间进士,因依附奸竖魏忠贤而官至文渊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崇祯皇帝继位后,将他施以杖刑,贬为庶民。明亡降清,以大学士原衔入内院代理机务,兼礼部尚书,与大学士谢陞一起制定郊社、宗庙等礼仪制度。
“朕命你搜集历朝废后故事,以备呈览。”
冯铨答道:“启禀万岁,臣有一事不明。”
“何事不明?卿可直言。”
“皇上今日命臣搜集历朝废后的故事,有何内因?尚乞明示。”
顺治皇帝闻言,心中便有几分不快,蹙眉说:“宫禁之事,何必多问?冯卿可是有意推托么?”
冯铨慌忙答道:“皇上所命,臣不敢推托。但是兹事体大,皇上若不明示,臣怕众人猜疑,流言四起,朝野震动,内廷不安。”
“朕自立后以来,皇后未有一次向朕进谏善言,是谓无能,难以统率后宫。且皇后性喜奢华,不思太祖太宗创业的艰难,又常怀嫉妒之心,不恤朕情,不悉朕意,此谓无德。朕要仿历朝废后故事,以示惩诫,使她及早改过自新。”
冯铨大惊,叩头说:“皇后册立,今方二载,贞德贤淑,万民莫不景仰爱戴。皇上今出此言,臣不胜惶恐,不敢奉命。”
顺治见冯铨对自己略含微词,厉声喝道:“放肆!大胆奴才,朕的家事,本不想对尔等明言,以免徒生是非。朕既明言,奴才反而争辩于廷,抗拒朕的旨意,难道想邀好后宫、沽名钓誉吗?还不下去!”冯铨吓得浑身冷汗直流。众位大臣见皇上盛怒,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言。
散朝后,顺治怒气难平,吩咐贴身太监吴良辅随去慈宁宫,拜见皇太后。顺治给母亲请过安,太后命顺治坐下,问道:“皇上,今天为什么这样早回宫?”
“廷议的事情少,就早些过来看望额娘。”
太后见顺治脸上隐隐有不快之色,言语闪烁,不如平日畅快,令左右侍女退下,询问道:“皇儿可是有什么心事?”
顺治离开座位,跪下回答说:“儿臣正有一事要上奏母后。”
太后说:“快些起来!我们母子二人有什么话不能直说?何必要拐弯抹角。”
“儿臣要废了中宫。”
太后惊问:“皇儿为何突发此奇想?事关国体,不可不静思慎行!自太祖纳科尔沁明安贝勒之女和孔果尔郡王之女为妃,满蒙于今三代联姻,蒙军八旗随太祖太宗南征北战,功勋赫赫,被列为二十四部之首。今天下初定,忧患尚多,万不可使人有兔死狗烹之叹!”
顺治就把昨日皇后斩断宫女双手之事向太后叙述一遍。太后闻听,长叹一声,“也难怪皇儿动怒,皇后岂止是处事不当,实在是太过残忍了。如此何以母仪天下,统领后宫?想当年聘订此女,本是摄政王多尔衮的意思,我知道皇儿心怀不满,不愿立她为后,只是迫于摄政王的权威,又心疼母后,不得不委曲求全。当时母后是怕伤了你舅父的心,使满蒙联盟名存实亡,自毁长城,也劝你以江山社稷为重,将她册立为后。现在多尔衮已死,其罪固在不赦,但此女何辜,你又何必迁怒于人,恨屋及乌呢?”
“额娘,皇后与儿臣血脉相连,若非慎重考虑,儿臣不会贸然提出。当初不愿立她为后,是出于怨恨多尔衮,现在要将她废黜,却与多尔衮无关。儿臣与她不相居处,毫无琴瑟之乐,留她何用?”
太后看了看羸弱的福临,见他神情郁悒,面色凄凉,不由一阵心酸,暗想:临儿这两年的日子是怎样过来的?也真苦了他,忍受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难道这件事我真的做错了么?太后慈爱地看着福临,轻声地说:“临儿啊!母后理解你的心情,你既然不喜欢她,并且又已生芥蒂,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一定要废后的话,母后也不想再拦你,但你必须答应母后两件事。”
“哪两件事?请母后明示。”
“一是废后要先交礼部评议,付诸有司,以示为政开明,再命诸王、贝勒、大臣一起讨论,然后为之。二是皇儿要考虑到与蒙古王公的关系,现在多尔衮的余党刚刚肃清,国家初步安定,不要因废后一事使蒙古王公心生怨恨,于社稷不利。南不封王,北不断亲,是大清祖制,不可轻违。我想新皇后还是从科尔沁蒙古王公的家族中选立为好。”
“谨遵母后的教诲。”顺治见母后已然同意,心情平静了许多,又与母后闲谈了几句,起身回宫。
皇后博尔济锦氏气得一夜难眠,早晨在睡榻上就命人传谕后宫,严令宫人谨守法度,不可狐媚惑主,违令者严惩不贷。然后令宫女服侍梳洗,轻施薄粉,身著丽服,揽镜自照,看到自己的脸色略显憔悴,似有几分清减,不禁暗然神伤。正在自怜自艾,忽然当值太监慌慌张张跑来,报说皇上在早朝有废黜皇后之言。皇后大惊失色,一时手足无措,菱镜掉在地上,泪流满面,只吓得随侍的太监宫女纷纷跪倒在地:“主子千万不可伤了身体,以免为奸人有机可乘。”
皇后强压住悲声,哽咽而言:“皇上可曾命人草诏?”
当值太监答道:“不曾。但是皇上既有此言,还望主子早作准备,速想良策!”
皇后急得珠泪滚滚,“我方寸已乱,哪有什么良策,这该怎么办呢?”
此时坤宁宫总监匆匆跑来,见皇后一脸戚容,献计说:“主子可到慈宁宫中跪求懿旨,或许可塞皇上之口。”皇后闻言大喜,急忙吩咐宫人速往慈宁宫。
到了慈宁宫前,命人前去通禀,回说太后春睡未醒。皇后心中焦躁,在宫前立候。太监急忙搬来一把椅子,皇后坐了,不住地命太监前去探视。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太监跑来报说太后已经醒了,皇后急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慈宁宫,请安后,伏地而泣。
太后惊问:“孩儿何故如此啼哭?”
皇后哽咽着说:“只求太后为儿臣做主。”说罢泪如雨下。太后命苏麻喇姑扶起皇后,坐下细讲。
皇后哭着说:“儿臣昨日责罚了宫中一个惑主的贱婢,不想皇上震怒,决意要废黜儿臣。”
“果有此事?”太后不禁心中埋怨顺治行事不够机密,废后一事还没有什么眉目,却已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若因此而引起朝臣之间的纷争,岂不要祸起萧墙?当下放缓了语调,说道:“我并没有听说,皇上刚刚来过我这里,也未曾说及,只是讲了昨日的事情经过。事情未明,孩儿切不可哭闹,也不要挂在心上,以免后宫不安,无可挽回。”
皇后一听,连忙止住悲声,哽咽道:“全凭太后做主。”太后颔首微笑,命人献上香茗,递与皇后吃了,然后慢慢地看了看下面的从人,缓缓地问道:“是谁在主子面前胡言乱语?”吓得皇后的随从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说:“奴才们不敢!”
“量你们也不敢!国家大事,岂容你们这些奴才胡乱猜议?哪个胆敢多嘴,定要严办!”太后缓和了一下脸色说:“我与皇上把你们选拔在皇后身边,是要你们侍候好主子,让主子心神舒畅,你们可要长点儿眼色,如果皇后有什么不合心思的地方,惟你们是问!”那些宫女太监连连称是。太后又转过脸问皇后,“孩儿,你从科尔沁草原来到宫中,已有两年了吧?”
“已经两年零三个月了。”
“你可还记得刚来之时,我送你的那两本书么?”
皇后略一思索,肃然答道:“可是《女诫》与《内则》?”
“孩儿真是好记性!正是这两本。”
“太后赐书给儿臣,儿臣感佩在心,朝夕讽诵,不敢有违,今已读熟。”
太后喜形于色,“你既然已经熟读,我来考一考你,什么是妇德之首,什么是妇德之先?”
皇后心下一片惘然,赧红了脸,低首答道:“孩儿对书中的奥义领悟不深,书中未有成文,不知如何回答,望太后教诲。”
太后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说:“读书要细心揣摩,切不可如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如此书中的精义,古人的智慧,如何能够理会?”太后端起香茗略呷一口,肃然说道:“我朝自太祖天命汗以来,十分看重汉人的典籍。太祖少时既精读《三国演义》,因此深于谋略,长于用兵,攻无不取,战无不胜,身经百战,奠定了我大清万世基业。太宗皇帝不仅精览汉人典籍,更是重用汉人,因此能国富民强,氏族兴旺。汉人典籍,确有裨于治国兴邦,修养身心,实在是不可不重视。我所给你的那两本书都是汉人中有名的女高才所撰,实是女流修身养德的圭臬。你未细细体会,故难回答。太古以来,妇德以仁慈为首,不妒为先。你昨日责罚宫女,大违古义。实是因妒而生恨,严刑峻法,既失皇上之欢,又负不仁之名,如何能垂范后宫?再说皇上春秋鼎盛,贪享人生至乐,也是人之常情,岂可太过约束?人言田舍郎多收几斗米,尚思换娶新人,何况泱泱一国之君?若以为皇上的言行不合国体,有失尊严,可婉言讽谏,怎可滥施刑法,陷皇上于不义之地?若必求长宠椒房,使左右都不敢接近皇上,皇上每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那做皇帝还有什么乐趣?”
皇后面有惭色,眼浸泪水,不住点头。太后一见,心中不免有几丝爱怜,暗道:她若能改过自新,令皇儿回心转意,二人合好,也就对得起自己的兄长了,当下指点道:“你可向皇上申述悔意,以男女私情打动皇上,求得宽宥。切不可再使性子,急躁鲁莽了。”皇后泪眼婆娑地答应下来。
太后停顿一下,又说:“不过皇上既然已经亲政,此事的权柄也就不在我了,我不好像你定婚之时那样横加干涉,皇上能否改变初衷,就看你的福份了。如果皇上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帮你。”
皇后哭拜于地,哀求说:“望太后千万看在我父王情面,为儿臣做主!”
太后说道:“你与临儿如同我的手背手心,我不会偏袒哪一方,也不会委屈哪一方。你还是多求求皇上,如果皇上肯宽恕,事情便有转机。”皇后心中渐觉安定,连声感谢。
此时已将至中午,太后命人传膳,留皇后饮了几杯云南进贡的花露酒,又将一瓶赐与皇后。皇后千恩万谢,拜别太后。
出了慈宁宫,一路直奔乾清宫而来,乾清宫前的太监禀告说,皇上已经临朝,没在宫中,皇后听了,跪在宫门前,不顾众人劝阻,在这里静候皇上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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