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树并没出院,他电话说病又重了,但他和盛委都明确有话,有事可直接给他们打电话。这就等于说,啥事都得直接向他俩请示汇报,这让我比以前还犯愁。
后来我忽然想到,干吗不请示一下上级机关。我只认识省委宣传部的文艺处长和考核过我的干部处长,他俩都说,重要的事两位主管是都得请示,两人不一致就先别办。如果他俩不明确布置任务,就琢磨搞点力所能及的业务活动,但也尽量请示两位领导同意后再搞。
我按照这个意思琢磨了几天,最后想到“北方文学奖”颁奖会应该开了。我之所以想到颁奖会,因为有一批老、中、青作家获了这个奖,并且是首届,已经评完近一年了,却迟迟没能颁奖。如果张罗成颁奖会,无疑是把盛委和铁树撮合到一块的最有效办法。如果他们俩说操这份心干啥,我就说我也是获奖者,图的是别把自己获的奖拖黄了。我的确也存有这想法。另外,获奖者里,还有德高望重的抗战时期老作家三四位,并且有一位还是省级待遇的,你盛委铁树不到会就太不像话了。省级老前辈获奖,光盛委铁树颁奖也说不过去,必能请出一位省里主要领导来。离休的老省委书记是省级获奖作家的学友和战友,现任省委书记还得叫这老作家老师呢。还有一个非常有利的条件,获奖作家里还有一位是现任省委书记秘书的妻子,她也会敦促丈夫把省委书记请出来的。省委书记会上讲了话,会下再当盛委铁树面讲讲工作问题,两人不就和解上班了吗?我打好如意算盘后,心里亮堂多了,连忙草拟方案。
方案拟出后,怎么请示,又琢磨了好长时间。我决定先到医院请示铁树。铁树看过方案问,是老盛指示搞的吗?
我说,盛委同志还不知道,是获奖这帮小子撺掇我搞的。
铁树这才表示同意,又提了些具体要求,叫我去安排。
我又拿了方案去请示盛委。他接了方案,看都不看,而是问,建房的事,跑省计委了吗?
我说,已安排辛主任和罗墨水跑过两次了。
盛委说,你得亲自去跑,这才是正事儿。
他言外之意是说,颁奖会并不是目前的正事,但他没直说,看过方案却问,铁树什么意见?
我硬着头皮,说谎道,是根据获奖作家和各部门综合意见搞的,还没请示铁树。我又进一步说明,主要是想通过这个请到省领导,请来他们再提建房的事。
这样,盛委没说要不要和铁树打打招呼,而是出乎意料大加夸奖说,这想法很不错。他又和我细化了一下颁奖会要请的人,以及会议时间等等。临走我说,这些事我都能办,但到时你一定得出席,并亲自主持会。他说,你先办吧,到时候再说。
转业后终于干成了一件事,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且不过是纸上定了一个方案,但我已心花怒放了。晚上回家妻子便说,看你脸色,你们单位一定很太平!
我说,太平还谈不上,只是通过说谎办成了一件事儿!
妻子说,你天天哭丧着脸,难得见一次乐模样,今晚喝点酒吧?
我说,你提议喝酒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说罢来了灵感,改词唱起《铁道游击队》之歌来:西边的太阳出山了,柳直家里静悄悄,放起我心爱的华尔兹曲,跳起那动人的舞蹈……
唱完一把拉过妻子,哼着《维也纳森林》转起来。这在我家是破天荒了,转了一会,她很激动说,喝点儿酒跳起来更好。
她拿酒时我真用录音机放出《维也纳森林》曲子。我们对饮了一整杯啤酒,又随曲子旋转起来。有了酒和曲子,跳得更加热烈和谐。但客厅毕竟小,不一会就绊倒在沙发上了。她紧紧抓着我的胳膊直说头晕了,头晕了!
我看她脸涨得通红,真的像落日一样红艳动人,不禁激动地投入她怀抱。
这在我家又是一个破天荒!我们从没这般浪漫过,索性纵情浪漫一番吧。
妻子说别叫人看见,我就拉她进了卧室。这在我家真的实在是破天荒了。我们纵情浪漫起来,新鲜和热烈程度,在我俩绝对是破天荒的。我不由自主想到了远方的女战友,我就像和她在一起那样,尽情地满足着妻子。也许妻子本来就潜存着这方面的灵感,还也许妻子真像姚月芬说的那样,她潜藏着的灵感此前已被小姚的丈夫激活了,反正她简直成了一个新人。她欢快地呻吟着回应我说,你好!你好!你真好!你要我吧!要我吧!要我吧!我也呻吟着说了许多遍同女战友说过的那些话。我们相互都感到了对方的新鲜,我们都为之惊喜,但谁都没说破。我们就这样相互尽情享受着这迟到的圆满。
高潮持续了很长时间之后,我们都昏睡了一会儿。后来是她先抚摸起我的脸和头发,自豪地欣赏着我。那满足的幸福感再次把我感动了。我遗憾以前从没给过妻子这样的满足,也遗憾自己从没得到过这样的满足,同时在心里深深感谢着远方的女战友。妻子忍不住说我变化真大,我也忍不住说她变化也真大。后来她深深地感叹说,你想想,一九七六年,那时候的人真傻透了。
一想到一九七六年那回事,浑身的蓬勃情绪忽然消退了。一九七六年九月一日,我们办了结婚登记证,准备十月一日国庆节举行婚礼。九月九日我从外地出差回到单位,抽空到她单位去看她。那时我已经二十七岁,她都二十八了。我在她的独身宿舍坐了很久,后来不由自主拉住她的手,攥了一会儿,我不能自已了,用纸条写说想要吻她。她不同意,但我还是按自己意愿行了事。往下我还要继续,被她毅然推开了。我哭了,说,你都二十八啦,再有二十天我们就举行婚礼了,结婚登记都办一个多月了啊……半晌,妻子终于不再推我。我们忙忙乱乱慌慌张张好一会儿,马上就要实现有生以来那个天大的渴望了,忽然听到走廊谁家屋里传出哀乐,并且很快听清毛主席逝世的讣告。在毛主席被神话得能活一万岁的年代,忽听他老人家逝世的噩耗,的确不啻晴天一声霹雷,立时我们的生理渴望颓然消逝,慌忙罪犯一般装束好衣着,自觉肃立门外听那沉痛的讣告……十月一日,我们的婚礼理所当然推迟了。伟大领袖的丧事期间,我们真的守身如玉,没有拉过半次手,也没有传递过一丝亲昵的眼神儿。直到粉碎四人帮,毛主席逝世百天以后了,才因单位领导提议,举行了非常非常俭朴的革命化婚礼。尽管正式举行了婚礼,但严肃的政治气氛和我们的无知,洞房的初夜可以说平平淡淡。以后我们这方面的生活,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偶尔也有过不平淡,却充满了极度的紧张……
想到这些,我熄了灯,让现实的一切统统隐退,相挨着的妻子便慢慢幻化成女战友,我身下的床也慢慢变得鲜花怒放了。我的身心才一并慢慢热烈起来。
妻子说,单位的事儿刚顺利一点,就把你高兴成这样!
我热烈的身心马上又冷静下来,女战友又还原为妻子。我们夫妇身下的床也由鲜花怒放而变成未婚妻独身宿舍的白色木床,随之眼前出现了哀乐和黑纱,以及每个单位都设有的满是白花的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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