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年的最后一天,眼瞅要开午饭了,内务部副主任李清波请示我说,过年了,全机关就剩十几个人,安排顿酒吧。我就同意了。
我刚一出屋就昕李清波喊,到食堂开饭啦,有酒!我便明白了,是辛主任这个酒鬼早安排好了的,不过叫李清波喊我吃饭而已。我本不想去吃了,又一想,剩的十多个人几乎都是转业干部,应该陪一陪。新年了嘛!
到餐厅一看,铁树早就来了,并且辛主任陪他已在正位坐好,显然不是临时碰上的,而是辛主任提前请示了他,认真请他来的。我若无其事同铁树打了招呼,便要在铁树身边坐下。辛主任又是一副倚老卖老宰相肚子能撑船的姿态,招呼我坐他身边的下坐。我没理他,在你辛主任下边坐,不就成了你是核心人物,我和铁树陪你了吗?我在铁树身边一坐,正好成了和辛主任对阵的形势。我想,你个跟我倚老卖老的家伙,不把我当副主席看,而把你自己当秘书长看,又在盛委和铁树之间搞两面派,不能跟你客气!
不一会儿求实、老范、老干部处李清波和内务部两个干事和俩司机,加李清波等,清一水的男人。我又叫人把罗墨水也喊了来。
菜上差不多了,李清波看着铁树和我说,二位主席是不是开始呀?
不等铁树和我回音,辛主任抢过去大大乎乎说,吃吧,喝吧,造吧,过年啦!
这不等于他在充秘书长致祝酒词吗?我打断他说,怎么也得请主席说几句拜年话再吃呀。
李清波说,那当然,现在请铁树主席用著名作家的最美好语言为我们祝酒!
这等于尴尬了辛主任,我心里暗暗高兴,带头鼓掌,其实一半是给李清波鼓的。
铁树毕竟是作家,眼光敏锐,他端杯看了一圈大家,又把杯子放下,说发现一个现象。他一一指点了过半数的人说,原来你们都是装的啊,白发装扮的黑发,怎么一时间都现原形了呢?
我这才发现范大华、老方、求实也露出花白不染的头发来,便以代言人口气说,一时间心态都老了呗,都没什么男女情况了呗!
铁树说,那不见得,民间有句话叫白发者好色,只能说你们现在不掩饰自己的好色是了。
辛主任在这个问题上和我站在同一战壕了,他说,我这老家伙了,好什么色,我好人家的黑色,人家也不会好我的白色呀!
我说,就是,就算我们有色心色胆,也没凝聚色的魅力啦。
铁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你们管怎么还有色呀,我这一个秃秃的光明顶,什么色也没了,还是挺羡慕你们的。咱作协这事弄得,少的满头梨花,老的青丝密密,你们看罗老头儿头发黑的,是不是染的咱不知道,但绝对比青年人的头发黑。
辛主任说,人家罗老儿谁能比呀,罗老儿你到底是不是染的?
罗墨水哈哈一阵模棱两可没有主旋律的大笑后,没下文了。
铁树说,不管怎么黑的,黑就比白的比光的有魅力。
罗墨水又是先前那样的几声大笑,大家也跟着笑了几声,铁树也打完腹稿了,才又端起杯正式祝酒说:光明顶畔春风来,一树一树梨花开。小树花浓白胜雪,老树却染青丝黛。不小不老另一片,不青不白混其间。旧年将去新年来,青白不分胡乱干!
铁树在这堆人里居高临下,当然就出口成章,而且玩笑中带着隐喻,除非傻瓜才听不出来。那不青不白是喻指在他和盛委之间模棱两可的人,其中肯定也包括我。我也不认真对待,跟大伙起哄叫了几声好,喝下满杯啤酒。
李清波又提议我也说两句。我也不甘示弱了,同时也想让辛主任明白,我在铁树面前是不必像你那样低三下四的,便也诌了一副对联:除旧岁光明顶前梨花簇雪,迎新楼作家协会一青二白。横批:红、黄、白三种全喝。我这联里也是有隐喻的,梨花簇雪就不是簇光明顶,迎新楼是抓紧建房子,一青二白既是说楼还没影,也是说我柳直染不染发人也清白。诌完我说,怎么样,也得干一杯吧?
铁树说还凑合。李清波说好,干!
大伙跟着说干,可咣咣啷啷一气,干的只有铁树、我、李清波、求实、老范,剩下一半人只下一口。李清波说,辛主任你平时自己动不动就干杯,现在有这么精彩的祝酒辞,你反而不干,这能辞了旧岁吗?
司机、老范也声援,铁树也插了一句带刺儿的话,辛主任还差谁呀,是不得请示盛书记啊?
这话分量不轻,辛主任红了脸说,啥也不差,喝,喝!这才喝干了杯中酒。
接下来按说该辛主任祝酒了,可罗墨水抢先干笑两声祝上了:我不是倚老卖老,我到作协的时候各位都还没来。我以老同志和基建办身份祝个酒。基建办在以盛委铁树为首,以柳直为副的作协领导班子领导下,积极开展工作,受到老主席朱简老儿的感谢,我们有决心让大家尽早住进新楼。柳直主席才不是说迎新楼吗,我老罗头为此干一大口,各位不管职位高低都干了。
铁树说,难得罗老儿拿出实际行动来提议,我响应,干了!
除辛主任和司机外都干了。老范说,辛主任你怎么回事?
辛主任说,这里除了罗老就是我辛老了,我怎么回事?我就这么回事,有资格卖卖老!
李清波说,辛主任卖老,咱们卖卖少。除司机外我是最少的,我敬罗老辛老二位,我干一杯你们喝一口。
大家都支持说,这个少卖得有水平,老的得买呀!不买,你们再卖老的时候,我们也不买了!
罗墨水和辛主任喝了一口后,其他几人也这样一一卖少,使得两人喝下的酒也不比别人少了。
铁树眼珠转了几转发觉,发起进攻的都是转业军人,肯定想到,要把这支有战斗力的喝酒队伍赶快领导过去,以免卖少卖到他头上,他便主动提议说,今天是除旧迎新的日子。作家协会新人也好,老人也好,解放军同志们辛苦了,机关没有你们一帮当兵的支撑着,也许没今天的样子。我站起来,郑重敬各位一杯。
我们六位当过兵的自然也都站了起来。
辛主任说,作协怎么这些当兵的,十分之六!
铁树说,何止十分之六,是十分之七。我也当过兵,我大学毕业分到部队,正经八百军训了三个月,又锻炼三个月,六个月,按四舍五入算,该有一年军龄。
李清波说,那就一年军龄的是司令员,二十三年军龄的是副司令员,我们在副司令员带领下服从司令员的指挥,干……
杯字没说出来,辛主任截住说,别看我没当过兵,可我也能听出错来。你小李说在副司令员带领下服从司令员指挥,矛盾,你到底归谁带领,归谁指挥?
李清波说,在办公室我归你带领,归司令员指挥,在基建办我归你带领,归副司令员指挥,在党支部我归支部书记带领,归党组书记指挥,矛什么盾?
铁树说,李清波这小子精到家了,一杯酒让你喝得点滴不露,你辛主任嘴茬子不是他的个。老辛你既然掺和进来了,陪着敬解放军一杯酒吧!
辛主任耍赖不跟着喝,李清波说,辛主任你要喝了,我们解放军也给你保驾护航,不然,就光给党组保驾护航。论年龄你大,但论军龄你没有,现在主席跟我们论军龄呢!
辛主任说,党是领导一切的,除旧迎新的时候应该论党龄,我党龄长!
我想我当兵第二年就入党了,军龄和党龄都不短,他辛主任一天牛哄哄大咧咧样,党龄不会长的,就跟辛主任打赌说,咱俩谁党龄短谁干两杯敢不敢?
辛主任说,不是我敢不敢,是你敢不敢,怎么我也比你党龄长啊,我五十大几你四十出头,我还能比你党龄短?
范大华只比辛主任小一两岁,职务也平级,便戏弄辛主任说,老辛哪,井冈山的骡子也是驮炮的货。年龄大就党龄长?我父亲还不是党员呢!
辛主任说,你们少扯,我非和他柳主席比党龄不可。我1969年入党,你那年柳主席?
我得意说,那没说的了,您喝两杯酒吧,我1968年底人的。
辛主任说,你懵人,你当年入伍当年入党?纯粹懵人!
我说,谁懵人谁不是人!求实是人事处长,你和他一块儿查查档案,如果不是68年底入党,我干十瓶酒。
辛主任看是真的不是假的,又耍另外的花招说,文化大革命中入党,党龄越长越应肃流毒,得你多喝一杯,咱俩一起肃。
我酒兴已经大起,说两杯就两杯,谁不喝谁混蛋!
刚要喝,赵明丽进餐厅来了。她站到铁树身边辛主任那一侧,说,铁树,大过年的,你一个人跑这喝酒,走,那谁来了,你回去陪陪!
这不是给铁树难堪嘛,当这多下属面,她以夫人口气而且带家长口吻命令铁树,让大家都觉得不好意思。
辛主任笑嘻嘻站起来解围说,小赵子你坐下,坐铁主席和辛大哥这儿,我们大伙陪你过年啦!
快七十的罗墨水也站起来让赵明丽说,小赵你快坐,罗大哥也陪你喝酒。
李清波看铁树和赵明丽都气着,说,这里就你罗大哥是黑头发,还是我们白头发的老资格陪你一杯吧。
赵明丽看了一圈,脸上露出笑模样说,你们怎么回事儿,都染成了白头发?想往年轻了陪衬铁树咋的?再怎么陪衬也是他最老,头顶没一根儿头发!
铁树显然是不高兴了,但压着火气自嘲说,我这是一根头发还没长呢,我比谁都年轻!
罗墨水向小赵献殷勤说,小赵你评评,是不是罗大哥最年轻?
赵明丽说,柳主席才最年轻哪,你们那年轻是装的,要喝酒我就和不装的柳主席喝!
铁树把赵明丽叫餐厅外说去了,屋里人相互看着吐了吐舌头。酒劲加二杆子劲合力作用下,辛主任说,闹了半天还是没头发有魅力!
范大华说,不对,黑头发,白头发,有头发,没头发,都不是魅力,看明白了吧,官儿大就是魅力。同样白头发,她不说李清波年轻,而说柳主席年轻。别争了,官儿小多喝酒吧,官儿大就年轻!
辛主任还想借酒劲压我,同老范犟说,还是没头发的年轻,没头发的专能凝聚长头发的,他柳主席凝聚住长头发的了吗?
大家在酒力鼓舞下大笑,辛主任也得意地笑。铁树在笑声中独自回餐厅了。铁树坐定后问笑什么呢?
辛主任当众撒谎说,笑我和罗墨水倚老卖少呢!
大家又笑。铁树说,看来老辛话里有鬼。
我说,真是火眼金睛,一下就看出鬼来了。
铁树说,谁在捣鬼?
辛主任说没谁捣鬼。
我说辛主任没捣鬼,他只说没头发的有魅力,能凝聚长头发的!
铁树说好你个辛鬼子,我非和你喝个一醉方休不可!
这天下班回家,我一连接了三个电话。
铁树妻子电话问我,听说姓赵的陪铁树和机关处长们喝酒了?她凭什么陪铁树,她臭不要脸第三者插我们家足。小柳你跟老大嫂说句实话,她姓赵的今天到底在没在场?
我说,这事谁说的就问谁,别问我!她说,那我就听明白了,姓赵的准是在场了!
盛委妻子电话跟我说,下午有人给盛委打电话了,说你把铁树从医院请回去喝酒了,带一帮转业军人陪着,还说解放军要给铁树保驾护航。盛委听了很生气,说你柳直想当作协的军委主席呢,想搞军政权呢。你找机会和他解释解释,他疑心可大了,尤其躲家里以后,总想知道作协的动向,尤其你的态度,每一句话他都在乎。他越来越敏感了,还讽刺过我对铁树印象好呢。柳直我现在可难了,我知道你更难,千万留点心眼,少说话。别看老盛不上班,天天有人给他来电话,连赵明丽说你最年轻老盛都知道!最近他又听有人传,当年你和黄老师结婚,是铁树保的媒,现在赵明丽又拉皮条,介绍她女同学给你当第三者。也不知谁在瞎造谣!
我虽听得心生恐怖,但觉得谣言制造者用心良苦,水平不低。有回星期天上街买东西,在饭店吃午饭时,的确碰见赵明丽和姚月芬了,她俩一起吃饭,我端着的餐盘就和她们放在一桌了。眼瞅吃完要走了,栾丽惠出现了,也不知偶然碰上的,还是一直监视着的,反正她实实在在看见了。栾丽惠冷眼看了好一阵儿,没打没闹,只狠狠说了声好哇,转身走了。一传竟如此一箭双雕,显然不像栾丽惠传的,她希望我能站她立场的。
最后是赵明丽来电话说,柳老师,才栾丽惠是给你打电话了吗?她说你说的,我跟铁树给处长们陪酒了!
我说,小赵请你谅解我的难处,以后别再跟我说这些事好吗?
赵明丽说,那好柳老师,我不跟你说了,但你也得加点小心,作协可复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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