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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卷(ZC) §37.新年伊始

新年几天假,我什么人也没心思见,闷头重读罗曼·罗兰的长篇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心境被天才作家二百多万字无比精彩的文字和生命激情所充实,舒服得如同到另一方天地漫游了好些时日。于是写作的灵感又如春草般萌发起来,我想趁新年伊始的好心情写篇作品了。稿纸的标题下刚添了五行字,老干部处的傅处长一副狼狈相闯进我办公室。这个傅处长属于窝囊废型的秀才处长,耍笔杆子写写材料还行,行使权力管事儿,几乎是一塌糊涂。他的姓好像注定他天生就没主意,姓傅,明明是正处长,让人一叫就成副处长了。偏偏归他管的副处长又姓郑,现在的人哪还有呼谁副什么什么的?他这个处长便成了副的,而副处长则成正的了。

新年头一天上班,他傅正处长就来告郑副处长打他的事。他摘下那副让人一看就有倒霉感的黑边儿眼镜,诉说了他被打的经过,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假后上班,郑副处长一看,老干部处办公室满地是烟头烟灰瓜子皮及纸片、痰迹,活像旧社会的花子房小店,而傅正处长却心安理得地伏在桌上写自己的电视剧本。爱干净的郑副处长便骂咧咧说,咱这办公室成什么了,这是老干部处,不是麻将铺!就算老干部处可以玩玩麻将,那也得是陪老干部玩才算工作,陪在职领导在咱办公室玩麻将,能算工作吗?!铁树家和老干部处在一栋楼,那栋楼远离机关办公室,铁树写作累了,常到老干部处让傅处长陪着玩麻将。麻将那东西玩儿常了上瘾,一上瘾就没个控制了,不仅郑副处长有意见,老干部们也骂铁树把老干部办公室当成了赌场。所以在这事上,郑副处长和老干部们立场是一致的,因而和盛委也是一致的,他们一致说老干部处成麻将窝了,而窝头是铁树。傅处长陪铁树通宵达旦,三天年假都扔给麻将了。傅正处长被骂恼了,一拍稿纸站起来反骂了两句,这在他是少有的壮举,大概因为输得较惨:你算老几呀你谁都管?主席你也管得着?放假你也管得着?大过年玩两圈麻将也犯法?好在你才是个副处长,是副主席的话就敢骂省委书记啦!郑副处长也骂:他妈的要玩你们在自己家玩呀,这是老干部处办公室,不是谁自己的私室?傅正处长:你还敢他妈他妈骂人,找党组评理去,你目无领导,张嘴就骂领导!傅正处长边说边拽郑副处长评理去。郑副处长一抡又一推,傅正处长往后一个趔趄,全身压在暖气管的一盆花上,年久失修的水管就断了,水流入楼下淹了别家。郑副处长抢修水管的时候,傅正处长乘机跑我这儿来告的状。

傅正处长告完状后强调说,他一个副处长依仗新年在盛委家喝了一顿酒,就谁都敢骂谁都敢打,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一听这仗打得有点儿背景,便慎重地先安慰了几句傅处长,然后才批评他不会做思想工作。正批评着,郑副处长电话过来了:柳主席呀,傅处长在你那儿告状吧?我就知道他准去,他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就会打小报告,他不干工作,就知道陪铁树打麻将,办公室成猪窝了,他还趴那儿写自己的电视剧……

我打断郑副处长的话,厉声批评说,不管什么理由,你打处长这是个大错误,你必须向他赔礼道歉,其它另说。我不管你们谁对谁错,淹了多少东西都由你自己赔,强调别的没用,我不管什么盛委铁树,现在你俩谁不听我的,我就批谁……

我放下电话,我又催傅处长说,你办公室正发水,跑我这儿泡什么蘑菇?!

他说,我听你批评老郑这家伙批评得挺公道,那我就走了!

趁他没走,我又抓紧批评了他两句:郑副处长骂人不对,但你个处长,把办公室弄得实在不像话,以后必须把办公室当办公室,不许当麻将室。

他说,我不是却不了铁树的面子嘛,你是不是跟铁树说说?

我说,他找谁打麻将谁自己说去!

撵走傅处长,我又面对稿纸坐了一个多小时,五行字才毫无生气地变成六行,午饭时间也就到了。起身离桌时,我又想到傅处长伏桌于乱屋中写作的情景,想,如果不让傅处长当处长,就让他当个高级编辑或作家,他尽管不一定是一流的,但也会是二流的啊。现在可倒好,他根本就不是当官的料,为什么非让他当处长呢?我便又想到自己,不就是在缺人情况下盛委一句话吗?那傅处长的当官,肯定是在处长缺员时候,铁树的一句话了。但铁树喜欢他哪一点才让他当的这个处长呢?我又进一步联想到铁树。他是多有名气的作家呀,连日本作家都佩服他,如果他不当官,身体不会如此糟糕,好作品一定又出了一大批。现在却是,作品没了,身体垮了,名声也坏了,真是内外交困焦头烂额!一个好作家和一个好领导,绝对是两回事啊!弄不好,我也会重演铁树的悲剧。

午饭后我约求实散步,我闷闷不乐向求实讨教。求实说,铁树的娱乐和休息方式就是打麻将下象棋,而作协最喜欢也最擅长这两样的就是傅眼镜。铁树从不坐班,老干部处又和铁树家在一栋楼,于是《文坛纵横》副主编傅眼镜就变成了老干部处长傅眼镜。盛委来后发现了这一情况,和傅眼镜处长不对的郑干事,便也随之成了老干部处的郑副处长,盛委才得以能够掌握老干部处。

我忽然联想到自己在铁树和大家眼里会是个什么位置。求实说,实话告诉你吧,机关上下都认为你是盛委的人,而我是铁树的人,口自俩的一举一动,大家都很注意,铁树盛委也都知道。

我说,那咱俩就决不当哪个人的人!求实说,对,咱们绝不是谁个人的人!

为此求实还同我说了一件事——最近有人联名写铁树的上告信,找求实签名,求实没答应,这事传到铁树耳里,铁树很感动,叫司机拉求实吃饭以表谢意,求实没去,但他声明说,没签名告铁树,并不等于赞成铁树做那些错事……

下午我到求实屋取水杯,铁树正同求实谈话。见了我,铁树马上说,今天出院了,我从今天起开始抓工作。有几件事要安排,你也坐下一块商量商量吧。这一下就印证了求实中午跟我说的,看来铁树真的把我当盛委的人了。

铁树说,有几件主要事,一是全年工作计划还没做,二是今年的经费还得跑财政厅……说到这些儿,他大骂开盛委了:我党组会上是说他算什么东西了,我现在更认为他算个什么东西了!他算个什么东西呀?是我到省委要求他到作协帮帮我的,他一来却拆开我的台了,什么事都他个人说了算,我都忍了,认了,处分司机这么个小破事儿,他也拿到党组会上研究,我就提了点小小不然的意见,就成了我打横。我要打横的话,内务部辛主任能到作协来吗?刚到作协才几天,就非调个内务部主任不可,硬说原来主任是我的人。怎么是我的人?更令人不能容忍的是,他想从外市调个副主席私自就定了,我连信儿都不知道。那是调一个厅级领导干部,不是临时工!我实在气不过,硬给他搅黄了。这我承认打了他的横,这样的横我今后还要打,不仅打,我今天宣布,不能与他为伍了,必须把他撵出去。当初是我请求省委派他来的,现在我坚决要把他撵走。过个破鸡巴年,他弄机关一伙人上家喝酒,酒桌上说我母亲去世我收了多少多少钱,说我除了小赵还有别的女人,还说年前咱们吃那顿破鸡巴饭,是我笼络人心……实在不能与这种混蛋为伍了……

我和求实一直听铁树骂完,然后我十分为难地就他骂这些话劝说了半天。我说,这些话肯定传的水分太大。铁树余怒未消说:你也不用替盛委解释,传到我耳朵的话,枝节可能有水分,但主要情节不会假。我怎么没说你调作协来是他一人定的?确实我俩商量了,我也确实同意你来。至于来后我对你有些想法,是后来的事,也不是怨你,而主要是怨他盛委,是他不地道!

我仍劝道:我不知谁给你传的话,也不明白他们具体为什么这样热心地传,但我认为,首先对传话不应感兴趣,同志间,尤其在领导同志间,搞这种事的人,思想不可能是健康的,传的内容也非常不准确,比如有人说我离过婚,还说你是我的媒人……影儿都没有的事!我不能不说句你不愿听的话,不管你俩有多大矛盾,也不管你对我有多大看法,我还是诚心希望,你俩能够沟通。反正你们都是领导,应该有比我们下属更高的姿态。如果你能作点自我批评,就好办了,不然我也没心思干了!

铁树听我说得这般诚恳,便退了一步说:你该怎么按原则办,你可以继续那么办。但让我去向他作自我批评,肯定办不到。我现在可以再作一次姿态,你打电话报告盛委,说我铁树已经出院,年初有些重要事需要研究,请他来上班。如果他说不来,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我说:这个电话应该你打,你要能打这个电话,你再叫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铁树说:还是你打。

我非常失望,深泄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答应,晚上给盛委打电话。

我明知给盛委打电话也是白打,不仅白打,而且也会惹出盛委比铁树还大的火,但还是在看完中央电视新闻节目后打了。我先说老干部处两位处长打架的事,以此作点铺垫,才说铁树上班了请他也上班的话。他对两个处长打架的事丝毫不感兴趣,只说了句没一个好东西了事。而对铁树出院请他上班的事,却大发雷霆:既然他上班了,就叫他管,他没上班在医院不也一直管着吗?现在趁我不上班,他上班了,管起来更方便了。我不能上班,我上班碍人家事。让他随心所欲搞去吧!人家有能耐,再弄个小姘来也有人帮忙,把作协所有门玻璃砸了谁也管不着!

我找不出妥当的话来与盛委对话,等他骂完了,我只能既由衷又无奈地叹了一口粗气,粗到让他在电话那一端可以清楚听到。这声粗重的叹息,收到了与铁树严肃交换意见的相同效果,盛委舒缓了语气说:太难为你了!但你也不用太犯愁,按组织程序,秉公办事是了。

我又以一声粗重的叹息算是作答。

他再次被我的叹息降低了语调:怪我把你拉到火坑来遭罪,我这么大岁数了,再怎么着也就三两年的罪可遭,你哪,还有半辈子!现在说这些也晚了,总有一天会好的。不过你眼睛也得亮点,心别对什么人都菩萨似的。人家说年前求实特意为铁树上班安排了欢迎酒席,除你而外,都是铁屋里的人。姓铁的现在到处游说,你老家军区那边他也去了,你别蒙在鼓里让人卖了还不知道!

我又连连叹了两声,放了电话。

怎么办呢?

我找出世界名著里差不多最长的《追忆似水年华》来读,以此拖延无比宝贵但无法主动安排的时间。为了静下心,读得进去,我下楼想到夜色里想跑一会儿步。没了噪声的清冷夜色,即刻滤掉我许多焦躁。出了院门,我一边抻着胳膊一边抬腿要跑时,发现楼影处有个身影在徘徊。我直觉这身影是熟悉的,并且这徘徊与我有关,便定神细看。那身影向我走来。

老柳!我一下便听出是姚月芬。我说,你站这儿不冷吗?

她说,不冷。黄老师在家吗?

我这才想到妻子还没回来,儿子也还在学校复习功课。我说,中国的学校非把老师和学生都累死才能罢休,到现在老师和学生都没放学!

她说,黄老师晚回来也不打电话告诉一声?

我说,打了,几点回来不一定。老穆在家吗?

她说,也没回来。我问,你有事?

她说,想见见你!我说,那你怎么不上去?

她说,我感觉黄老师不会在家,想看看……!

我说,想看看是不是和老穆去跳舞了?

她说,我感觉是他俩去跳舞了,你是去迎她吗?

我说,她从来不用迎,我想散散步,单位的事挺闹心。

她说,也不打个电话,见不着你面,声也听不着。

我说,上楼坐会儿吧!

她说,她和孩子都快回来了!

我说,回来就一块聊会儿,没关系的。

她犹豫了一会竟答应了,往楼上走时我也有些犹豫了,但还是被一股力量引导着,一直往上走去。一进屋,时钟就当头提醒我,已经九点整了。她也看见了钟点,但她刚脱了鞋就说,我想你,特别想……

我看看她,又看看钟说,九点啦!她看看我,也看看钟说,我真的没别的事儿,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那晚上我没读成《追忆似水年华》,却进一步读了小姚这本书,因而对单位的人和事也有了新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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