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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卷(ZC) §12

距离上一次见面并不太久,但是在打开门的一瞬间,雷向阳还是发现田园瘦得很厉害。她的双颊已然凹陷,脖子更加纤细,眼睛仿佛大了许多。她去给他倒茶的时候,露在小碎花睡衣外面的小腿看上去苍白无力。你不上医院?他唐突地问。

没必要。我身上不疼不痒,就是胃口不太好。她无力地一笑,眼睛看向一旁。

这次请你来——她顿了一下。

我已经找了一个调查公司,他们要了一些情况去。雷向阳微笑着接过话头,表示自己知道她为何请自己来。

再多的钱我也会付。她怕对方反悔似的脱口而出。

不像你想的那样。雷向阳盯着她的眼睛。不像电影里那样神奇,他们的能力很有限,也许比我俩强一些——

我知道。我知道。她吃力地点了点头。

还有,雷向阳欲言又止。他们要白雪的照片,现在找人光凭头发的颜色难度太大。

可是,她没有留下照片啊!

所以我只好拿了你的照片给他们,稍做了一些处理,把头发做成了黄色。雷向阳略带歉意地道。

真是莫大的讽刺,田园在心里苦笑。一个好不容易进入主流生活,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女人居然被当成小姐,捏在私家侦探手心里,对照之下,任何一个跟她有相似之处的小姐都有可能被当成她。但是,又能怎样呢?谁叫你有一个这样的妹妹。

她看上去无动于衷,仿佛一个失去真实感的人,茫然、忧郁,四周散发出孤独的气息。

“不管你妹妹最终怎样,你都应该回到生活中去,不应该像现在这样。”雷向阳的声音非常温和。

“我知道,即使比我更聪明更有力量的人也未必能够说得清楚,想得明白,解决得了。”田园清晰地说出这番话,显然经过深思熟虑。但她言辞里没有对真相和结果的认命,反而有着更大的忧虑和不安。她的声音仿佛往某一个深处下滑,滑到连自己也听不到的地方。

“你应该坚强些。那才是你。”他似乎想阻止她下滑。

她感觉到了,慢慢将眼睛抬起来:“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她开了个头,却停了下来。雷向阳等着下文,可她已经不做声了。她的眼神无力地从雷向阳脸上移开,身子慢慢地坐下来,嘴部牵动了一下,仿佛想笑,可又动弹不得,脸上像冻上了一层霜。泪水慢慢从她的眼里溢出来,滑过脸庞,不声不响地落在她不停搓动的手背上。她哭得很收敛,不像那天下午那样放肆。他发现她手背上青筋凸现。最初她企图将手背藏起来,不让雷向阳看见滴到手背上的泪水,但随后一连串的泪水滚珠似的往下掉,想藏也藏不了了。雷向阳抽出茶几上的面巾纸,一张张递给她。他明知自己尽了力,却仍觉得自己冷酷无情,似乎那把扎进她心脏的匕首跟他脱不了干系。“帮凶”两个字进入他的脑子,他意识到这样想完全失去了判断力。

良久,她恢复平静,茫然眺望着窗外的天空。

“我知道她让你感到的难过别人无法想象。”

“不是难过,不是,那么简单——”她想表达得更清楚些,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的眼睛随即关闭,眼神有些迷离,仿佛覆着一层不透明的薄膜。

雷向阳闭上了嘴,只是耐心地、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无论说什么都是对她的侵犯。临走的时候雷向阳才又开口说话。不管怎么样,你应该好起来。他口气之坚定,不像在跟朋友说话,倒像是法官在宣判一个犯人无罪。

雷向阳的话仿佛起了作用,田园慢慢有所好转,食欲增强,开始有了上街的冲动。一天中午,她去了城南的第一花店。康志刚正指挥工人挂横幅。她一进门,坐在办公桌前像老板娘似的盘算账目的田甜怔了一下,本能地站了起来。姐姐瞥了她一眼,把脸掉到一边。田甜讪讪地靠过来。康志刚立刻从外面进来。这段时间你生病,店里的账没人管,我就是三头六臂也不行哪!只好把田甜请来帮忙。听起来像是解释,口气里却是踌躇满志。

很好啊!她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气氛立刻松弛下来。花店仍然五彩缤纷,玫瑰,百合,马蹄莲,康乃馨,各色花卉充满其间,似乎回到了过去,又仿佛面目全非。

生意做大了,自然要自己人管账才放心。再说田甜长得漂亮,脾气好,跟人处起来也容易。康志刚对田甜非常满意。

三个店让你一个人打理也太难为你了。她表现出跟以前一样的贤惠,令康志刚和田甜都倍感意外。

那你什么时候来上班?

有没有我都一样,没有我你会做得更好。她突然强调:要不是我,你早就做得更好了。

话,话不能,这么说……康志刚结巴起来,有点受宠若惊。

田园在房子里不安地走动,仿佛不做点什么就不踏实。两天后,她主动要求去城东分店管账。但是上班时间她情绪低落,不愿起身待客,思想也不能集中,收钱时手脚僵硬,不听使唤。生活仿佛一天比一天蛮横,把她的脑子拖到了迷雾地带。她整天拿着自己的手机,像是在等待一笔大买卖。大买卖一直没等到,却出了一个差错:她收到一位顾客的五十元钱,却找给人家八十多块,还送了四十元的一束迎春花。这还不算,她还硬说自己没有错,是店员做了手脚。突然间她变得尖酸刻薄,局势被弄得很僵。

中午没事的时候,跟往常一样,她坐在门口看街市。看到年轻的女孩子穿着时尚大胆的衣服在门口过来过去,她的无名火就会冒出来,甚至会往更深的地方想:她是干什么的?是小姐吗?如果不是,她怎么可以穿成这样?这么一想她就觉得心都碎了。要是我不是什么姐姐,要是我从来不记得这个妹妹该有多好!但这显然不可能了。人可以选择做什么不做什么,但人不能选择发生在身上的过去,不能选择内心的方向。

有天一大早,她一到店里,就听到女孩子们在悄悄议论什么,依稀听到“小姐”这几个字,她的脸突然红起来,冲上去叫她们闭嘴。小姑娘们面面相觑,不敢吭声。一整天店里气氛压抑,连顾客也感到不对劲。过去她虽然不善言谈,但好歹晓得应付客户,善待下属,知道要挣钱就必须顺着别人。现在,她似乎把这些都忘了。

她的眼睛总是盯着街上,看到衣冠楚楚的男人经过,她就不由自主地想:他去过那地方吗?如果在街上和被他抱过的小姐擦肩而过,他会是什么态度?肯定避之不及!她还想:你瞧瞧这些男人们装腔作势,穿着得体,举止优雅,在光亮的会议室、气派的办公室严肃地签署文件,或者陪同妻子逛商店,满脸堆笑,低声下气,可在另一个地方,他们一个个衣冠不整,眼神猥亵,神情放荡。你很难把白天的他们和夜晚的他们想象成同一个人,同一伙人。他们恣意妄为,寻欢作乐,不管别人死活。他们想不到你想的,你想的他们也不管!凭什么他们能这么干,把穷人家的孩子压在身子底下?她在心里不断问:谁给他们这样的权利?谁在暗中操纵这一切?谁用这样的方式给人安排不同的人生,不同的命运,不同的位置?我现在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有一天变得规矩起来,一切都好起来?随后她意识到自己太幼稚了,指望他们自己良心发现规矩起来,简直是白日做梦。那么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这种局面什么时候结束?

她被困住了。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条界线,这条界线将她和过去、和正常的生活完全隔开了。她突然变得娇气,觉得没有能力去跨越它了。她陷到了一个网里,仿佛随时可能被一只大手抓走,放在砧板上等着挨刀子。所以,只有逃避一条路了。她把恐惧砌成一堵墙,自己躲进墙里去。

她疲惫不堪,心不在焉,面色极差,使生意受到影响。康志刚不得不把她送回家。回到家里,她坐到沙发上,会想起娱乐场所昏暗灯光下那一排长长的污秽不堪的沙发;上床也不能使她安枕,因为她知道床上也可以完成肮脏的交易,这使她的神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康志刚照例每天晚上向她汇报工作。这一度是他们共同开心和踏实的节目,现在变成了康志刚的独脚戏。比这更糟糕的是,她没有了起码的生活热情,吃饭,家务,打扮这样的家常节目她也懒得演,好像什么都跟她不相干。外面呼呼地起风,田甜洗的衣服在阳台上被刮得乱七八糟,她视而不见。“你又喝酒了?”他刚向她汇报几句,她即不耐烦地打断他,把头扭到一边。

谈生意哪有不喝酒的?康志刚中气仍然很足。

喝完了开车回来?

怎么,你还信不过我的技术?康志刚又得意起来。

田园却懒得理他了。

那天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大队干部浩浩荡荡向家门口逼近,母亲惊慌地奔跑,可是她奔跑的能力远远不够。她眼睁睁地看着大队干部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捉住了母亲,把她带走了。

她又害怕又着急,想帮母亲却怎么也动不了。她感到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仿佛死了一般。她急得哭了。

怎么了怎么了?她一醒来就看到康志刚急切的目光。他拿了条冷毛巾放在她额头,也不管有用没用。

我梦见我妈了。

那就回去看看她吧。对了,昨天听田甜说,你父亲又住院了。

我爸爸又住院了?还是肝病吗?重不重?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田甜不让,怕你操心。

田园直愣愣盯着丈夫,看上去茫然无措。

要不我带你回家看看吧。

一提到回家,她又不吱声了。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康志刚拍拍胸脯。就这么说定了。我保证你回去不会受气,非但不会受气,大家还会以你为荣。他一把把田园搂到怀里。

你不是忙得很吗?怎么走得开?

再忙也要去。店里让田甜全权负责几天,不会有问题的。康志刚的男子汉气概又上来了。再说赚钱重要还是老婆重要?你现在心情不好,只要能让你高兴别的什么我都可以先放一放。

田园有点感动,身子却往外挣了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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