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说来就来,第一场雪在一夜之间洒满了整个城市。所有的一切全被大雪覆盖住。什么也看不到了:下水道的污水,昨夜出租车的痕迹,飘浮的灰尘,只剩下白茫茫一大片。
康志刚乐坏了。一大早,他穿着睡衣从床上爬起来,在窗口看不过瘾,还跑到阳台上抓一把在手心搓搓,孩子似的闹着,高声叫着田园:快,过来看雪!他忘了妻子听不得这个字。田园猛地掀起被子从床上起来,先在客厅里东张西望,然后才转向窗外:她只看到一个白茫茫的世界,和她牵肠挂肚的那个人同名的世界,却不是她想见的,刚刚还狂跳的心一下子停顿下来。她瞪了一眼丈夫。康志刚没看见。我得赶紧去基地看看,天气反常,别把花冻坏了。
他走后,田园很长时间平静不下来。按照这些天写作的情况,她应该立即想到童年经历的冬天的趣事,可是此刻她的脑子里只有那个叫白雪的妹妹:她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回来”成了一种揪心的期待。
调查公司那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消息。她为此付了一大笔钱,仍然没有结果,每次打电话去催,他们总说还在找,暗地里恐怕已经歇手了,因为好久没有提钱的事情了。
现在我不是有力气去找她了吗?这个念头突然闪现,电话铃却也突然响起来:姐姐,出事了!是田甜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她脑子迅速一转:是白雪出事了?白雪被抓了么?
不是,是城南一分店的玻璃被砸了!
就这事?她出了一口气,摸摸胸口,发现那儿跳得厉害。
这还是小事?店里都不成样子了,你快过来看看吧。
田园回过神来,脑子清醒了:我的花店被砸了?心头一阵悸动,赶紧穿上鞋子往外跑。
田园赶到花店,看见碎玻璃堆成一大堆,墙壁上挂着玻璃的残碴,店里的伙计们正在清理现场,警察在做笔录。警察穿着厚厚的警服,默不作声的样子给人一种安全感。康志刚挥舞着双臂,情绪激动: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有仇人,我是和气生财,从来不得罪人……他反复说着这几句话,强调自己的无辜和愤慨,以及对发生的事感到不可思议。
旁边一位围观的大爷正在描述:我只听见“轰”的一声,赶紧出来看,只看到几个人往面包车上一钻,那车就“呜”一下开跑了。
那么你看到的人长什么样?
天才蒙蒙亮,哪里看得清?
那么车牌号呢?
人都看不清,还看得清那么小的东西?老大爷不满地反驳警察。
你当时在什么位置?
喏,我在那儿。老大爷指着一家早点摊子。我起来生炉子炸油条来着。老大爷身上油腻腻的,口音很重,听起来像是外地人。警察不信任地看了老大爷一眼,不再问什么。天气太冷,他的鼻子冻得通红。
我们会尽力而为。警察合上自己的本子向自己的车走去。他没有记录刚才的问话。
怎么就这样了?康志刚跟上去,不解地看着警察。
有线索了通知我们,我们有进展也会通知你。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康志刚的焦虑和气急败坏没有感染到他。警车发动了几次才发动起来,留下一股浓烟后迅速消失不见。康志刚吸吸鼻子,不相信似的盯着车屁股:就这样走了,就这样算了?
警察会破案的,到时把那几个民工逮起来,他们会赔偿的。田甜安慰着姐夫。
谁告诉你是民工干的?民工为什么要砸我们的东西?田园显然不同意妹妹的臆测。
那还用说,除了民工谁会干这样无聊的缺德事?
民工如果有车的话,那至少不是一般的民工。康志刚放弃了观望,拉着田园往店里走。得赶紧打电话订一块玻璃,真是飞来横祸,他说,语气已经有了调侃的意思。最多一天白干。他指的是配玻璃的费用。
算了算了,破财消灾。田甜及时打圆场。
他们为什么要砸我们的店?田园再度提出这个问题。事实上这个问题在场的每个人都提过了。答案有多种:被开除的员工蓄意报复,小流氓打群架撞破,民工无聊所为等等。这些推测中最站不住脚的就是民工所为,田园坚决予以否定。他们不会砸店,他们没有理由。田园心里对这推测十分反感。
现在搞清楚谁干的比清扫现场做生意更加重要。出了这样的事,来买花的立刻少多了,倒是每天按部就班的送花车及时到了。康志刚摆摆手,让把花送往别的分店。
雷向阳也来了,站在门外看了好大一会儿,比警察还仔细。大家都沉默下来时,他说,有可能是竞争对手干的。
此言一出,在场有不少人点起头来。康志刚大声道:对手?做生意大家凭本事赚钱,用这种方法也太下作了吧?
真是这样,我们应该向警察提供这个线索。田甜立刻提醒说。
有什么用?这个城里有上百家花店,谁晓得是哪家干的?远的不说,光这条街上这几个月关门的就有好几家。康志刚显然认同了这种推测。这样干还谈什么公平竞争?用这种下流手段还讲不讲市场规则了?
有好几家关门了?就这几个月?田园愣愣地盯着丈夫。
当然,我承包了花木基地,自产自销,而且还把花批发给其他经营户,所以成本下来了,价格自然也下来了,加上我们有许多促销手段,你还上了电视,吸引了许多顾客,有好几家都关门或者把店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所以我们可以断定就是这条街上的竞争对手干的,这样目标就缩小了。田甜看上去比她姐姐头脑清醒多了。
可是,康志刚说,我们城中和城东那地方也有好几家关了门。
为什么那么多关门?田园不解地问丈夫。她记得那些花店老板中有一些是和她一样的外来者,还有一些是下岗工人,他们的要求很低,每个月挣个千儿八百的就行了,日子过得轻松愉快。
竞争不过我们呗,这还用问?田甜觉得姐姐脑子有问题,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
市场竞争,就得动脑筋,你不淘汰别人,别人就会淘汰你。康志刚不无骄傲地道。
那他们往后吃什么呢?田园脸上露出认真的忧虑。
你居然还操这个心?如果你做垮掉,会有人来问我们明天吃什么吗?康志刚真有些恼怒了,他看了看雷向阳,觉得有外人在,不好多说,于是自嘲地摇摇头,忍住了自己的情绪。我得去把这个情况反映给警察,以便早日破案。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雷向阳问。
谢谢,康志刚说,你想一想警察局认识什么熟人吗?我想早日破案。
好,我陪你去。
此时太阳已经出来了,路面上的雪渐渐融化,汽车驶过的地方露出了马路的本来面目,早上那干净洁白的世界转眼不见了。
田园终于搞清楚自己家的事业已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花店的营业额比她在时翻了两倍多,花木基地的合伙早就谈下来了,投进去的钱已经在获利,甚至全市有上百家花店的花都从康志刚的基地进货。康志刚现在大名鼎鼎,挤垮了许多小花店不算,而且已经和政府做起了生意。她看到员工们在有条不紊地忙碌,便站在门口,但很快发现自己挡住外面的客人进来挑花了,又站到办公台前,可是工人要过来记账和接电话,她只好退到门外,田甜提醒她说地上的残渣不小心就会扎到脚,店员则给她端来一杯咖啡,让她暖和暖和。她像客人似的说起了谢谢,心想她们真周到,自己可没有想到倒一杯咖啡让客人暖手,可是这咖啡应该不便宜吧。她为自己想到这个而脸红起来,怪自己鼠目寸光。她意识到大生意就得大胸襟,舍得投入才会收获,人家心里也清楚,羊毛出在羊身上,可就是心里乐呵。到了下午,随着地面被清扫干净,阴霾似乎也一扫而光,客人又多起来了。她们指指点点,打听着小礼品的赠送条件。一切都跟几个月前不同了,一切都变化太快,原来以为只有自己的家乡才变了呢,原来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也变化如此之大。她发现自己在这儿显得有点儿多余,跟妹妹打了个招呼后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走出几步回头看了看,发现花店有点儿陌生了,那里没有自己的位置了,那么自己的位置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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