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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卷(ZC) §2

田甜拍婚纱照这天,天气乍暖,没有一丝风,仿佛专门成全这个爱穿婚纱的女人。三位准新娘坐成一排,坐在化妆镜前,屋外闪烁的反光透过玻璃照到人们脸上,照见准新娘们细嫩的肌肤,幸福从她们身上散发出来,洋溢在店堂里的每一处。

田园出神地看着妹妹。电吹风吹乱了她后颈窝新生的短发,吹动她白色婚纱的花边,吹得她羞涩地笑。相比之下,雷向阳太不自然。他刚理过发,往常那长及肩膀的头发全不见了,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老板的派头冲了上来,但神情有股别扭劲,跟新娘反差太大,像是没有经过场面的人。遇事镇定自然、稳重有礼的雷向阳不见了。田甜提醒他说,笑一笑嘛,笑一笑更好看。但是新郎不配合,不笑也不说话。工作人员打趣说:怎么,你的新郎是哑巴吗?雷向阳更加涨红了脸。婚纱店里气氛甜腻,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新人们夸得十全十美。经过粉饼,口红,假睫毛,和特殊处理的灯光,准新娘的瑕疵全去掉了,显得美气可信,让人心里舒服。CD机里所有的曲子都喜气洋洋。田甜不停地试衣服,有的衣服领口太低,她就捂着胸口脸红红的不肯从更衣室出来,经过鼓励,才期期艾艾地走出来;有的下摆太长,不得不拎在手上,走不了一会儿就得站住,把裙子往上拉拉,高跟鞋还是不小心踩了一下,急得她喊:向阳,向阳!雷向阳够呆,站在远处发愣,田园只好奔过去帮她拎。她穿了白色又穿红色,穿了现代又对古典的感兴趣,室内拍完她还想拍外景:布景上的花草和小桥流水都太假,糊弄不了田甜。经过谈判,摄影师答应将三队新人带到公园。准新郎们西装革履,准新娘们却都露胳膊露胸,她们很勇敢,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害羞。田甜走在前头,看到一处好的背景就往前一站,把位置站好,等雷向阳过去。雷向阳却总是有点发木,进入不了状态。看风景的人都过来看新娘,对着新人指手画脚。田甜此刻换上一套粉红真丝旗袍,头发挽成高高的发髻,皮肤因为足够的幸福透出粉红色,娇嫩新鲜。看惯了千篇一律的白色新娘,游人们看着田甜目光一亮,那些目光组合成强大的电波,随着田甜一路款款而行。这些目光见证了自己的幸福时刻,比摄影机更有力量。田甜百感交集,想到当年穿着爸爸军绿色旧裤时的辛酸,想到在医院的病床上帮老太太端屎端尿的委屈,想到住在地下室阴冷风中的阵阵哆嗦,这一时刻就是替她报了二十多年的仇,而这无数陌生的游人就是她报仇雪恨的见证人。她姐姐跟在她后头帮她抱大衣,脸上却不自然,说不清是冻僵了肌肉还是太高兴,总之,她也处处显得木讷,不像是过来人。田园想起康志刚曾站在市中心的一套豪华公寓前发誓:将来一定让你住到这里来。想到他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却依然豪情万丈,想到他们领结婚证的那一天,他们骑着自行车,遇到红绿灯她就下来走,走到交警看不见的地方才坐回到自行车上,紧紧贴着他的肩膀,静静地微笑……这一切都像是陈年往事了,其实不过才四年时间!她的内心就像一只被倒空了大米的米桶。现在他在哪里?不知心情是否好转?对自己的气是不是已经消了?她惆怅起来,思念变得更加强烈。

等到新人们拍好照回来,田园发现自己坐久了腿脚冻得失去了知觉。她想站起来,却无法动弹。田甜向她招手,喊她送大衣过去,可她一动不能动,“坐以待毙”这个词一下进了她的脑子。对,她不能坐以待毙,应该主动寻求和解,解除误会。她蓦地省悟,热闹也好,幸福也好,走过场也好,这都不是她的,她应该去做自己的事。她突然有了主意——去看望康志刚。

难道不应该吗?她对自己说,现在他受了挫折,她就应该低姿态一些,不能对对方的言行过于计较。她应该相信他会回到过去的热情奔放,回到过去的体贴入微,回到过去的相依为命。她确信如果没有那些事故,过去是算得上平静而幸福的,现在它们快要失去了,她没理由不去阻止。

田园匆匆对妹妹和雷向阳解释了几句就先行离开。她去菜市场买了一只鸡,回家迅速炖好,装进保温瓶中,又到衣柜里翻出一套平时很少穿但十分喜欢的衣服穿上,匆忙上了路。她想给他一个惊喜。

车上人很少,田园捧着盛着鸡汤的保温瓶心里忽觉有些感动,这感动驱走了因车厢里冷清而生的一点点落寞。她知道这在自己是一个性格上的突破。她心里的目的很明确。接近目的地,路变得颠簸,不够密封的保温瓶里的鸡汤有一点往外溢,有的乘客嗅到了鸡汤的香味,朝她怀里看过来。天色已晚,想必人人都饥肠辘辘,她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骄傲。他们一定笑她有点傻,乡下不稀罕这些。但是这不一样,对自己,对康志刚都不一样,她想。

下车到康志刚花木基地还有一段路,天色早早暗下来,冬季总是黑夜比白天长。她原想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但又有点儿调皮的得意,都已经到了,何不给他一个彻底的惊喜呢。她决定直接步行到他的门口。

康志刚的屋子里没有灯光。她上去拍拍门,没有反应。等了一两分钟,她发现自己的额头出了汗,肚子也有点饿。她掏出手机拨了康志刚的电话,手机里传出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房东的屋子里有灯光透过窗户映出来,还能听到说话声。她走到门口,看见这扇双开带门闩的老式门有点类似别峰山下的家门,顿觉亲切。她走过去,轻轻地拍了两下,没有反应,她又拍了两下,屋里才有人回应了一声:谁?

我找康志刚。

哦,屋里的声音回答她,他不在这个屋,在边上那个屋。

他不在那屋里,你们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扇门还是没有打开,有人从门缝里往外看,但没有开门的意思。

你可以去娱乐城找他。门缝里有声音说。

站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额头上的汗也干了,她感到有点冷。房东的屋子里一个突然提高的女声传出来:明天告诉他,别把乱七八糟的人带回来,这是我的房子,他要是不听,就搬走,我可不许他在这里胡作非为。

田园不禁有些惊讶,房东不允许房客的家属来住?这也太不合情理了,她想,难怪他不肯在这儿呆下去,这儿的人也确实不好沟通。

她只好决定去娱乐城找找看。凭着记忆她开始往那个方向走。一路上黑乎乎的,只有别人窗户里透出一线灯光,远处不时有狗的叫声,她想到丈夫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地方呆了好几个月,心微微酸起来。一直到了公路边上,才有了昏黄的路灯,但路上空无一人。再往前一拐,远处突然一亮——那家娱乐城出现了,那幢楼房突兀地立在那里,门前停了三排汽车,灯火明亮。她来了精神,加快步子走过去。

在停车场上,她果然发现了自家的汽车。车里没人,她顺手拉拉车门,拉不动,便提着保温瓶进了大堂,一股油漆味扑鼻而来,果然刚刚竣工。一位服务员迎上来:欢迎光临,小姐是用餐还是桑拿?她摇摇头,我找人。

服务员带她在餐厅、桑拿部找了一圈,没有找到。

要不要去其他地方?我们这里的卡拉OK厅、保龄球馆和客房也都营业了。

不,他不会去其他地方,他不会唱卡拉OK,也不会打保龄,有可能他只是把车停在这儿,人去了另一个地方办事,她猜测。她略有点失望地出了大堂,有点儿六神无主。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她发现自己真的很累,陪田甜拍了一天的照片,又没吃晚饭,真够受的。她再次站到康志刚的车前。挨着丈夫的车使她安心了些。

汽车不时停下又开出去,客人们三三两两地进出。康志刚说得没错,这家娱乐城的老板的确聪明,果然有人为了吃顿饭洗个桑拿开几十公里的车来这儿。这里本是农民的土地,许多农民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没有把土地从种植庄稼这方面解放出来,让它发挥更大的作用,得到更多的收益,而是看着别人在自己的土地上盖房子,大发其财。也许当他们拿到一笔征地款时,还在暗地里偷笑呢,田园觉得有些悲哀。

她也有点纳闷,究竟是什么魔力使那么多人远道而来,跑到这偏僻之乡呢?

此刻她脑子里有了更多的东西。她想除了康志刚,还有许多人在往乡下走,这娱乐城的老板,康志刚的合伙人,他们肯定不会像康志刚那样成天抱怨,分别就在于他们是主动来的,而康志刚是被逼到这儿来的,虽然都有赚钱发大财的机会。

过一会她又拨了丈夫的电话,电话通了,她高兴起来,对方刚刚“喂”了一声,她就激动地叫道:你怎么关机了啊?

怎么,有事吗?康志刚的声音有点疲倦。

听到康志刚的声音,田园的疲劳和饥饿都一扫而光,她此刻才发现对方是那样的令她牵肠挂肚。没事不能打电话吗?你在哪里啊?

我能在哪里?还不是在老地方。

那现在你在做什么呀?田园的声调带了点娇嗔。

我已经睡了。对方冷淡地说。没什么事我挂了。

不对啊,你的车不是在娱乐城门口吗?话一出口,田园立刻意识到对方在撒谎。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发现只穿着件薄衬衫的康志刚从大堂里走了出来,两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康志刚下意识朝两边看看,没有任何障碍物,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继续往前走,但脚步很不稳,像是喝多了酒,脸色也不对,五官有点像发硬的馒头。

田园奇怪地看着丈夫:我就猜你在这儿。说着本能地晃了晃手中的保温瓶。

…………

我给你炖了鸡汤。她吐字时口齿都有点不清了。

…………

我老早就来了,你的手机关机,打不通。她想到车里去,一只手放在车门把手上,可是康志刚站在她对面两眼发直,根本没有开门的意思。

…………

我都冻得不行了,生怕你回家了呢!她继续傻里傻气地说。没有回答,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孤零零地飘在夜空中。康志刚似乎想找到遥控钥匙上的按钮,但是他的手抖得厉害不听使唤。他的整个身子都在发抖,脸色格外怪异,眼睛里像是涂了一层什么东西,雾蒙蒙,干巴巴的。这是怎么啦?受了什么惊吓吗?田园朝四周看看,门前静悄悄的,没有狗,没有抢劫者,什么人也没有,除了他们两个。她张开嘴,发呆的目光茫然地注视着灯火和灯火映照下的那个男人的身体,突然她开了窍:奇花异草……发大财的奥妙……还有房东说的……胡作非为!

田园顷刻间明白无误地领会了这其中的奥秘,眼睛眯起来看着丈夫。是的,我陷在了里面……对方的眼神乞求般表达了这个意思。她眼前混沌一片。这个男人她刚刚还准备好好爱的,甚至决意找一条出路,面对现实,从头再来。但是现在,她一下子跌进了深渊。

一辆车开过来,强烈的前灯射出炫目的光。她突然觉得胸口的保温瓶特别沉重,下意识地往上托了托,可是不一会儿保温瓶又坠下来,她又往上托了托,然后开始往后退。退着退着她踩着了软土,低头一看,原来自己已经退出了停车场,退过了公路,退进了公路边的稻田里。远远看去,康志刚像冻僵的石头一样愣在原地。田园重新朝前走了几步,走上公路,觉得自己应该回家,可她不知道家在哪个方向。仿佛一下子失去对世界的认识,她的眼睛不管用了,到处显得陌生,遥远。公路上静悄悄的,没有车来车往,静得出奇,她随便朝着一个方向往前走,回头看了看,丈夫还站在原地。她发现他衬衫领口敞着,立刻感到一阵寒冷,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面前的路越来越黑,仿佛一个深不可测的大黑洞,她脚下不知深浅,每一步都有被绊倒下去的可能。

她在心里叮嘱自己一直向前,不许停下来。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叫,她懒得动手接。终于,她看到了另一条有路灯的大路,一辆辆货车从她边上呼啸而过,她本能地挥了挥手,立刻有一辆停了下来,司机从高高的车上探出脑袋,小姐,想搭便车吗?你去哪里?

我要回家。

你家在哪里?司机是个男人,脸上全是胡子,看不到什么表情。

她想了一下,没有回答。

对方笑着说,你迷路了是吧?我路过C市,你要去的话我带你。

田园坐上车,发现车子和自己都抖动得特别厉害,牙齿和牙齿磕磕碰碰,发出“吱吱”的寒战声。她用力抱住自己的肩膀一言不发,这模样吓着了司机。他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地把脸转过来看她。

田园呆呆地注视前方,渐渐灯火通明,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又看到熟悉的、生活了十多年的C市。她指着路边大声说:停!声音大得吓了司机一跳,也吓了她自己一跳。

车“嘎”一声停下,她拉开车门跳下车,天色已大亮。

田园迷迷糊糊回到家,钥匙刚一碰到门,门就开了,田甜神色憔悴,一脸的惊惶失措,一看到姐姐立刻惊叫一声,你回来了,姐姐,急死我了。

田园一声不吭,把保温瓶往桌子上一放,力量过大,保温瓶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她歪歪倒倒进了卧室,一头栽在床上,立刻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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