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醒来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在场:田甜,雷向阳,她的丈夫——康志刚。
看到田园醒了,田甜和雷向阳悄然起身退出了卧室,只有康志刚站在原地。田园抬头的时候,康志刚的嘴角动了动,但是脸上的肌肉没动。房子里很暖和,有呼呼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田园一抬头,是空调的声音:冬天还没有过去。
她盯着丈夫的眼睛,很快他避开了。
对不起。他的声音像被蚊子叮得发了炎似的抖动。他伸出手来,眼看就要碰到她的肩膀,她身子一歪,他的手落了空,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子倒在床沿上,发出一声巨响。
门立即被推开,田甜和雷向阳走了进来。两个男人退了出去,田甜留了下来。门一关上,田甜立刻俯下身子,抱住了姐姐,声音哽咽起来:姐姐呀,姐姐!
田园仍然想躲闪,但她的半只胳膊被妹妹压住了,很难抽出来。
冷静点姐姐!但是显然不冷静、哭哭啼啼的是妹妹。
客厅里传来清脆的当当声,田园认真地数了一下,钟声停止时她惊讶地看着田甜:已经十二点了,你怎么还不去上班?
田甜也惊讶地看着姐姐,有点哭不出来了。
我还指望靠花店挣的钱替你办点嫁妆呢,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搞好吗?田园继续责备妹妹。她发现妹妹的眼睛红红的,嘴唇有点开裂。你怎么不喝水,吃过饭没有?
田甜茫然地摇摇头。
都十二点了还不吃饭不上班,呆在这里做什么?田园说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起身时突然晃了一下,一下子扑倒在床头柜上,但立即稳住了,出了卧室,对雷向阳说,你也在?也没去上班没吃饭?
她从他们中间挤过去,进了厨房。不久厨房里传来她的抱怨声:冰箱里没有菜了,米也不多了,要不先喝点鸡汤垫垫?
没有人做声,她又进了洗脸间,梳整齐了头发,刷了牙,洗了脸。等她面貌一新地出来时,锅里的鸡汤已经“突突”在响了,整个屋子弥漫着诱人的香味。
很快四个人坐在了餐桌前,但没有人动手。两个男人身子坐得笔直,像是腰上有一根神经拉住了。田园双手捧住碗,做了个带头吃的动作,只喝进去一口就烫得拧住了五官,其余三个人都惊慌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田园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倾着身子一心一意吹鸡汤,确信一点儿不烫时,她大口一吸,汤刚入口就一阵恶心,她急忙往洗手间跑,人还没到,就“扑通”一声跌在地上。
她又被扶进了卧室。不要紧,可能是受了点凉,她对田甜说,你昨天穿得那么少都没有着凉,我穿着大衣还冻出了毛病。
没有人接她的话,她干脆把眼睛闭上了。
田甜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跑到客厅去接,原来说好今天送上门的席梦思到了。我马上到,马上到。放下电话,她拿眼睛看雷向阳,雷向阳立刻会意,我回去开门。
走到门口,田甜叮嘱他说,仔细检查一遍,以免有质量问题,不是小数目。
男人哪里有那么细心,不如你也回去,老呆在这儿有什么意思?田园又睁开了眼睛。
田甜想了想对姐姐说,也好,床也是今天送,指望他怕是不行。
关门的声音一响,康志刚就回到卧室。他站了一会儿,发现妻子的眼睛又闭上了,就清了清嗓子,嗫嚅地开了口:昨天是个误会,本来……妻子面无表情。他发现自己开头没开好,有点说不下去,改口道,是我不好,我首先应该道歉。就像是一篇发言稿的开头,没有人打断他,他却自己停了下来。我本来……我从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压住他的喉咙,使他呼吸困难。妻子没有插话的意思,反而把脖子往里面缩了缩。你应该……我以后……他还是说不出什么名堂,讪讪地住了嘴。他拖着脚步走到窗下,把窗帘拉好,仿佛这样说话会变得容易些。房间里一下子暗了许多,他又去把它拉开,耀眼的阳光突然涌进来,没使人舒服,反倒有些讨人嫌。他觉得没地方去,又坐到床上,手撑在床沿上,把身子往妻子脸上靠了靠,对方没有一丝反应。他不得不用手理理自己的头发掩饰尴尬,但无论怎么理他都不再有C市人人皆知的花店老板的派头。他拿起床头柜上一只橘子剥了起来,这下他总算找到话说了。记得吗?我们以前总是一个橘子两人分着吃。
床上的女人面无表情。
天气渐渐凉下来,时间正在消逝。康志刚感到自己正走向险象环生,陡峭难行的山路。他搂住妻子。这是一个疲惫的搂抱。他紧紧贴住她,他的面颊触着她的面颊,他知道,只要她的身体温顺地接纳他,他的黑暗就能过去,就能绝处逢生。但她的身体僵硬地绷住抵挡着他。突然他叫了起来,你发烧了?这下他有了事做,跑出去倒了一杯水进来,吹了两三次,又找出一粒药往她嘴里塞。但她刚刚还微张的嘴这会儿抿得铁紧,拒绝他的好意。
再不吃药就要上医院了。康志刚尽量把声音放轻柔。
妻子麻木不仁地躺在那里,根本不理他。他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她拿被子往头上套了套,他又把茶杯端到手上,喝一点水,喝一点水舒服一点。妻子还是一声不吭。
他等着她冲他叫,像一切女人那样,向他发难,指责他的背叛,可是这个女人旁若无人地躺在那里,安静得令人心慌。
他足足等了半个钟头,其间他的手机响了一声,他赶紧掏出来关了,电话又响了起来,他顺手把电话线拔了。仿佛任何一点声响都会影响他们夫妻沟通。
她仍然没有说话,呼吸却越来越紧,脸色也慢慢开始变红,他又伸出手摸了一把,发现更加烫手。你再不吃药,就得喊救护车了。他搓着手,反复说这句话,像个考试的学生,拿不准自己及格与否。最后他下了决心似的说:你知道,这段时间心里真烦……我心里有气……似乎觉得不足以洗清自己,他又补充说,都是一时脑子发热,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打也行,骂也行,写保证书也行。床上一点回应都没有。僵持了一会儿,他突然一把掀开了妻子的被子,走,我得送你上医院。她的胳膊绷得很紧,他知道她不会让步。
除了等待,别无他计,他强令自己静下来。房间里的东西全部模糊起来,夜幕已经降临了。
突然,他觉得有一股火直往脑门冲,起先还慢条斯理,很快就铺天盖地,巨大的力量使他难以自主。他从床边猛地站起身子,再一次掀开妻子的被子,一把捧住她的脸,你到底想干什么?说话啊!别他妈的受了天大委屈似的,你不想想自己怎么做的?
怎么做的?他等着对方反问,但是没有。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委屈,这所有的一切难道都是我的错吗?我是男人!他的声音提高了一倍,我什么时候从你这儿满足过?这句话终于一筷子把窗户纸捅开了。别的男人在外面辛辛苦苦挣钱,回家至少能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你呢,什么时候在乎过我?
他找了根烟点上,猛烈地吸了几口,觉得不解恨,又跑到厨房找出一瓶白酒,打开瓶盖咕咚咕咚往嘴里灌。一分钟不到,大半瓶酒就见了底,随后他踉踉跄跄地回到卧室,哭了起来,你以为我好过吗?我不觉得羞耻吗?我都不相信自己会干那事,我比你还要厌恶我自己!我在心里骂过自己多少遍了,简直不是人,是畜生不如的东西!……可是我一想到你跟我这么多年,孩子都不生一个,哪一回不是我厚着脸皮求你,才依我一次……这城里有多少人买过我的花,看过我风风光光的样子,可眼下呢,什么也不是,我被人无缘无故地整成这个样子,有冤无处申……你晓得我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什么时候到头?死命拼搏,落这个下场,这他妈公平吗?
他靠在床边,口齿不清、反反复复地说着,终于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他模糊地看见田园从床上坐起来,一阵幸福感涌出了嘴,一下子喷到了地板上。然后他看见她跨过他的身子,拿出旅行包,把自己的衣服往包里塞;他看到她在眼前转动,突然消失不见。他像个无知的孩子,发出充满恐惧的声音,身子动弹不了。
下载【看书助手APP】官网:www.kanshuzhushou.com 无广告、全部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