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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卷(ZC) §10

夫妻俩的问题,虽然一直没有摆到桌面上,但恐怕谁也无法将它搁置一旁,像对待一个伤口一样等待它自行愈合。它像透过玻璃的阳光照在身上,灼热,刺眼,但触摸不到,又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一直压在两个人的肩上。他们都清楚,他们谁也回不到过去了,过去幸福也好,辛酸也好,都丢在身后了。生活张开了这个口子,就有更多的漏洞呈现出来。

康志刚依然奔波在基地和家之间,每天早早起床,很晚才进门,尽量不在家里多停留,尽量配合妻子,一旦在屋子里相遇,他也尽量不声不响。田园和妹妹睡小房间,如果哪天她以为他不回来了,睡在大床上,他也悄然无声地躺在另一侧,绝不越雷池半步。对待白雪,康志刚明显多了一份妥协和忍耐,他给白雪买了许多礼物,为的是听到她开心的笑声,使这个屋子的冷清被冲淡一些。每次看到白雪快活跳跃的身影,他就由衷地感谢她。钱是他表达感谢的方式,而他心里很清楚,钱也是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

春节前一周,田园正在给白雪洗衣服,他站在门口好长时间,走到阳台上鼓足勇气说:我想回老家一趟。

田园有些诧异,本以为今年的这个不良局面下他肯定没心情回家。按照他以往的习惯,向来对家里报喜不报忧,就算在外面吃了上顿没下顿,也不会向家人诉说,而诸如开分店,上电视一类的好事,他总会在第一时间向老家通报。

我还以为你今年不回去了呢,她说。

我也以为今年不想回家,但这几天特别想家……他把脸背过去。你,你不跟我去吗?他的声音里明显透出软弱疲倦和心虚。

不,她摇摇头,我现在要照顾白雪。

也好,停了片刻他说,我也需要好好想一下,等过完年我们再谈谈,可以吗?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

看着他拎起行李,打开门,田园觉出他明显瘦了,穿着宽大的西服显得整个人空荡荡的,几千元的名牌西装也没把他衬得更精神些。他的表情像一个冻僵的孩子正准备去寻找火炉一样,脸上被一种淡淡的苦涩笼罩,门在她眼前关上,苦涩随即消失。她突然明白,他走到今天,在这个地方,有时他可以决定干什么,怎么干,有时则被其他的力量拖着向前走,生活对于他,同样是一个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可以确定,他会从中去思考,从而有所改变,至于变好还是变坏,找回自己还是将自己丢得更远,谁也无法预料。现在的她已不会去给未来下结论,因为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未来就是现实,而现实包含了一切可能。

姐夫一走,白雪也嚷着要回去看父母。我都出来快一年了,我爸妈肯定想死我了。再说,我给他买了假发套,过年应该戴出去,否则人家会说,老陈啊,你女儿答应给你买的头套呢?他会难为情死的。

人会因为难为情而死吗?田园有意逗一下妹妹,话一出口立刻觉得有点做作。

当然,他可是要面子的人。白雪认真地说。

她总是如此,无知得令人心酸,田园不忍再借题发挥,也认真地说:那你过完年还会来吗?

当然要回到城里来,她不假思索地答道。

要是你爸不让你出来呢?田园心里想说的是,如果他们知道你在城里干的这些事,他们还会让你出来吗?

那我也要出来,那地方我可不愿多呆。顿了顿白雪又道,没有人可以管着我,我是自由的。

还到姐姐家来吗?

这个啊,我也说不好。

好,姐姐不规定这个那个,反正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你随时来,姐姐随时给你开门,怎么样?

那好啊。白雪干脆地答应一声。

田园相信妹妹会回来,她能感觉到,在这个妹妹身上有着和她血脉相承的对亲人的爱。虽然她还没能如最初预想的那样,把她拉回到正确的生活轨道上来,但她们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亲情,一种爱的氛围。她相信自已有能力让妹妹重新开始,虽然很难,但充满希望。

大年三十终于到了,新年的气息从电视机、街头巷尾以及邻居们的脸上纷纷洋溢出来,偌大的房子里却只剩下她一个人。一切似乎都离开了她。她站在阳台上默默眺望,远处尘土飞扬,旧房子正在拆迁,也许用不了一年,新的楼宇就将在那儿挺立起来。她记得刚来那会儿,城市比现在矮得多,再过若干年它会比现在更高大,看上去更雄伟。田园把目光收回来,低头看去,小区广场上,孩子们在嬉戏,不时发出尖利的叫声笑声。老人们坐在一起聊着天,他们看上去身体不便,弯腰驼背,但是神态安详,面带微笑。喜庆的音乐从很多窗户里飞出来,忽高忽低,有的突然被喧闹的人声打断。工人在搬运花盆,将它们摆成一个个造型,这些在严寒里绽放的花朵此刻被用来迎接新的一年。

她想所有人,不属于这地方的人和即将属于这地方的人,穷人和富人,必定都眷恋着这个世界,哪怕来年有更大的暴风雨,哪怕将不断地承受重压,新年总给他们带来新的希望。

她转身回到屋子里,打量着自己的房间:光洁厚实的实木地板,乳白色真皮沙发,硕大的背投彩电,墙上挂着的一幅抽象派油画,这些潮流的先锋,主人的骄傲,随着新年的到来或许都将成为陈旧落伍的铁证。

天色渐晚,远处传来烟火的噼啪声,寂静渐渐被打破,一场隆重的庆祝已经开始——当忙碌了一年的人们端起酒杯,说出新年的祝语,那便是无数陈旧的灵魂在催生着新的肉体,新的生命。她突然记起来初中时,老师在课堂上对孩子们说:“你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是你们的。”老师的声音充满深情,孩子们深信不疑。他们中有些人远走他乡,有些人安守故土,但无论他们走到哪里,身在何处,童年、亲人和故乡仍然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陪伴他们,注视他们,附着在他们身上,悄然无声却又无处不在。现在,作为他们中的一员,她什么都不会回避了。她已完全清楚,真正的自由就是在回忆中正视现实,接受双重的责任。

她又有了一点写作的冲动,不那么强烈,但很诱惑。不过她不想马上动笔,因为她觉得在这新年到来之际,在这空无一人的偌大的房子里,她还有更多思考的余地。

正月初三,天气大好。她正坐在阳台上看书,突然传来砰砰的敲门声。是康志刚还是白雪回来了?她一阵狂喜,打开门,门前赫然立着一个肥胖的身影。富贵,她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是我,大姐。富贵声音响亮地说。他伸着脖子朝屋里张了张,姐夫不在家啊?然后吸了一下通红的鼻子,拎着行李一步跨进门来。

为什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大姐什么时候给过我电话号码了?我给二姐打了,她说去车站接我,我在站台上没看到她,所以就直接上你们家来了。

你怎么认得这地方?

很简单嘛,打个出租车,报一下大姐夫给的地址,“呼”一下就到了。他笑起来,你当我是笨蛋哪。这一句话的口气像极了白雪,田园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招呼弟弟喝水。

吃饭了吗?一个人出门爸妈怎么放心?

是不放心,说要送我,也太小看我了。我嫌他们丢人,没让送,他们拿我没办法,只好由着我。

姐这就带你出去玩,去吃肯德基好不好。

大姐不用客气,我这次不是来玩的,我是来打工的。

打工?田园又吃了一惊。

是啊,我妈说了,反正我读书成绩这么差,考大学是没指望的,不如早点出来见见世面,说不定将来可以像姐夫一样成为有出息的人。

姐弟俩相互看了一眼,如同电影院里一部片子刚刚散场,老观众还没回过神来,新观众就涌了进来,来不及回味的老观众和满脸好奇的新观众在走廊上相遇了。这使田园回想起她第一次走下火车看到高楼大厦时所感到的惊奇。在弟弟眼里,这个花花世界绚丽多彩,是天堂地带——跟自己此刻的心境相差甚远。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生命在,勇气在,误解并非多么可怕,自己不就是从误解一路走过来的,只要不误解太长时间,不误解一辈子……田园不再多想,在弟弟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有身份证吗?没有身份证可打不了工。

有啊,托人加了三岁,满十八了。

富贵说完,朝沙发上一屁股坐下去,不料沙发的弹性太足,用力过猛,踉跄了一下。他吓了一跳,为了掩饰紧张,赶忙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机。电视里的频道太多,他一时拿不准看哪个台,不停地调换着,眼神专注而茫然。

乡村的素朴与势利,城市的繁华与蛮横,在一个已经立足城市且取得家庭与事业成功的乡村女子心里展开了一场凶猛的拉锯战。这战争既来自童年的理想和阴影,也来自一两个偶然事件。故事像生活本身那样呈现,仿佛真实得过了头,又仿佛是一个没有主题的高蹈寓言。

——白烨

这部小说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深入理想与欲望之争的波涛之下,描述出了不可预料之现实的更不可预料的心理变数。而在波涛之上,读者看到的是一个年轻的理想主义者青春尚未完结,心灵已风烛残年,她年幼的弟弟又一步跨进了城市,似乎要重蹈她的覆辙。

——孟繁华

在城里开花店的田园有着稳定的事业、家庭和爱情,但在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到来之后,她的心理生活一下子退回到了那个她曾拼命逃离的小山村。我们由此看到在城市吞并乡村的过程中各个角度、诸多方面的背道而驰,看到一种远去的伦理精神顽强地生存于夹缝之中。

——賀绍俊

李凤群承担极大风险写出了一部让入觉察不到虚构的小说。《背道而驰》里盘旋着一种迷惑的力量,它细如密雨的真实满目皆是却很难握住。这种记忆对想象反哺的叙述是全新的,在一个复杂多变、根本性细节却岿然不动的时代,它的力量和意义将非同一般地显现出来。

——宗仁发

从长篇小说正在经历的革命中,《背道而驰》在人群背后露出一个小而锋利的触角。在时空全景的波涛下,《背道而驰》给能够在水下睁眼的读者呈献了完全不同的内心全景。这种心理地图般的细节描绘正是当下辽阔的社会生活所默许隐藏、深埋,留待另一个时代的人们去惊讶发现的。

——张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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