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下来,梁若伊在业务上算是得心应手了,导演在排新节目的时候,就冲着她喊:“梁若伊,往前站一排。”过段时间另一个导演也喊:“梁若伊,再往前站一排。”
她几乎就要站到第一排去了,跟寝室里几个人的关系却还是很紧张,几个人似远似近,似熟似生的,好像电饭锅里煮的夹生的米饭。结果是周立涛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僵局。
梁若伊因为疲于适应新的环境,几乎忘记了周立涛。他却忽然地出现在南方歌舞剧院,并且一改往日的低调。
那是个蓉市难得的艳阳天,演员们正在二楼排练场三三两两地休息,一辆簇新的桑塔纳开进了东大街79号院。车停稳,周立涛一手捧着火红的玫瑰,一手拿着一个漂亮的礼盒,走了下来。
他抬头看看四周的几幢楼房,不确定梁若伊在哪个位置,干脆扯起嗓子大声喊:“梁若伊,梁若伊。”
演员们“呼啦”一下全部围到了二楼的窗前,张东健干脆跳到了一楼半的阳台上,冲着周立涛打呼哨。
梁若伊皱着眉头跑下楼,抬头看看围观群众,急得直跺脚,压低了声音:“周立涛,你到底想干吗?”周立涛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若伊,咱俩认识三年了,我不想一直这么僵持下去,做我女朋友吧,不,嫁给我吧。”梁若伊拉着他拐过剧场,到了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才说:“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个问题。”周立涛坚决地说:“我等你,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你。你慢慢考虑,我慢慢等。”梁若伊没想到他这样说,有点儿慌乱地说:“你都快三十了,别等了……”
话还没有说完,施歌双手插兜儿,叼着根烟走过去,梁若伊就喊了一声:“施歌,你上哪儿去?”
施歌停下来:“啊,我去门外小卖店买包烟。”
周立涛热情地迎上去,一把握住施歌的手:“兄弟你好,我叫周立涛,你是若伊同事吧,平时我不在她眼前,替我多照顾她。”
梁若伊脸一拉:“瞎说什么,东西你拿回去,我得排练去……”
梁若伊上楼没有多久,施歌捧着周立涛的玫瑰和礼盒也上楼了。他走到梁若伊的眼前:“那个帅哥让我交给你。”
梁若伊看也不看:“送给你了。”
张东健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在施歌身后弯着腰伸个脑袋打趣:“哟哟哟,梁若伊,你送施歌玫瑰花儿呀,你爱上他啦。”
施歌夹着礼盒,腾出手把张东健的脑袋按回去,嘴里说着:“去你的。”
张东健却没有离开,反而一下子蹿起来,一只胳膊勾住了施歌的脖子,另一只手在他满身上下乱摸。
施歌还拿着东西,只能身体来回地躲着,嫌弃地说:“干吗干吗,你到底在找什么?”
张东健嘿嘿一笑:“烟呢,藏哪儿了?”
施歌想了一想:“忘买了。”
他们玩闹的工夫,梁若伊已经走开跟别的女孩儿说话去了,施歌只好冲着她喊:“一会儿我把这个送你寝室去。”
晚上,梁若伊拗不过钟晴的好奇心,把礼盒打开了。钟晴抚摸着礼盒里的大哥大,羡慕地说:“你男朋友挺大方啊,这个好像得一万多呢。”梁若伊无奈地说:“他不是我男朋友,这个我得
还回去。”钟晴一听:“啊?还回去干吗呀,男人送的礼物,不要白不要。”
梁若伊苦笑一下。钟晴接着感叹:“你男朋友都买车啦!他是干什么的,以后我出去玩能不能坐啊?”
梁若伊叹口气:“说了不是我男朋友,他是公务员,能不能坐你得问他。”
钟晴:“哦……机关干部啊,铁饭碗。你听说没有,现在好多大学毕业不包分配了,以后那就是金饭碗呀,安逸。”
大哥大的铃声忽然响起,钟晴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按下了接听键。周立涛的声音:“喂,若伊,礼物喜欢吗?这样你以后可以随时联系我了。”钟晴说:“我不是梁若伊,我是她一个寝室的,叫钟晴。”随后她把大哥大递给梁若伊:“你男朋友。”
梁若伊接过电话,不乐意地说:“这个我不能要,改天我还回去。”
刘丽颖走了进来,脸上挂着笑,还是对钟晴说:“钟晴,你怎么回事?人家给男朋友打电话,你旁边当电灯泡,应该回避。”
梁若伊又说了几句,赶忙挂了。刘丽颖亲亲热热地拉着梁若伊的胳膊:“没想到,你都有男朋友啦,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好了—走,今天晚上我跟你一起去练功。”
女生的友谊,就像看不见的风,变幻莫测,冷淡的时候面对面也像隔着山隔着海,好起来却是形影不离。寝室空前地和睦起来,一连好多天,每天早上,刘丽颖都一手挽着钟晴,一手挽着梁若伊,有说有笑地去排练,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是这样,上厕所的时候也是这样。赶上有演出任务,刘丽颖帮着梁若伊化妆,自己的节目跳完了,还帮她抢装,回来又一起去吃消夜。
对于刘丽颖来说,既然梁若伊有男朋友,那对自己的威胁应该是解除了,刚来的时候若伊站错了位置,也应该不是有心的。更关键的是,付团长找她谈过一次话,告诉她****研究决定,在舞蹈团增加一个管理演员队伍的队长职务,已经把她的名字报到厅里了,等批下来就可以正式任命了。在这个时候,刘丽颖觉得自己应该团结所有能团结的演员。
对于梁若伊来说,刘丽颖是拿过表演金奖的前辈高人,既然她向自己伸出了友谊之手,那自己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再说跟同事的关系和和睦睦的,也是好事。
梁若伊跟刘丽颖关系好,刘丽颖跟唐风、张东健他们一直处得好,唐风、张东健跟施歌是铁哥们儿,这样一来,一群人就玩到一起去了。他们空了的时候,就去菜市场买了菜,到施歌家“改善伙食”。施歌做的水煮鱼是一绝,是每次聚会的保留菜品。其他人都各自发挥特长,随机做一些好吃的,凑成一桌,亲亲热热、打打闹闹地边吃边说笑。酒是必不可少的,但也是随机的,有时候是啤酒配卤菜,有时候是红酒配自己做的小火锅,如果哪天碰巧有白酒,也就喝白的。吃饱喝足了,一帮人常常就近在沙发上、地上、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睡觉,你压着我,我枕着你。
梁若伊这才知道,什么叫“好的可以睡一张床”。她总觉得施歌看自己的目光有点儿含情脉脉,但每次这么想的时候,她都会马上告诫自己,他肯定是因为喝
多了酒眼神迷离了,不可以胡思乱想。
唐风和钟晴也好像完全没有看见施歌的眼神,或者跟梁若伊有同样的理解,他们时不时地就开他和刘丽颖的玩笑,每次两个人还有问有答,有唱有和的。比如,钟晴说:“丽颖姐,我可真羡慕你和施歌,青梅竹马,天生一对儿,不知道我的真命天子到底在哪儿呢?”施歌在旁边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唐风一定会接过话茬:“两个‘没有’,否定的否定就是肯定。”钟晴则点头:“没错,唐风你行啊。”唐风又接着说:“那当然了,我是情场高手,读心专家。”钟晴就扶着唐风的肩膀,两个人一边继续有问有答地说着话,一边瞅着刘丽颖暧昧地笑。每当这个时候,刘丽颖都一改往日干干脆脆的作风,扭扭捏捏地红了脸。梁若伊和张东健则低着头,一个闷头吃菜,一个闷头喝酒。施歌就始终是那副超然物外的骄傲神气,谁都分不清楚,他到底是不屑于争辩,还是道行已经到了高深莫测的程度了。
其实只有男孩们在一起的时候,早有人问过施歌的想法。张东健是最直率的一个,他就曾经在一个灯火阑珊的晚上,对着一边啃兔头一边喝啤酒的施歌问:“你到底喜欢不喜欢刘丽颖?人家喜欢你,全团都知道。”施歌继续啃兔头:“丽颖啊,挺好的啊,跳舞跳得真不错。”张东健两眼一瞪:“谁问你这个了,她业务好还用你说?”施歌抬眼看一眼张东健:“你要喜欢她就追嘛。”张东健摸着后脑勺嘿嘿笑。唐风推一把张东健:“进套了你。没把他的话问出来,倒让他把你带沟里了。”施歌这个时候才一连串的“哈哈哈”,把强忍着的笑释放出来。唐风也就开怀大乐,大咧咧地问施歌:“那我换一种方式,你喜欢梁若伊吗?”施歌还是继续啃那个兔脑壳:“人家都有男朋友了。”张东健说:“不是吧,我听说那个不是她男朋友。”唐风争辩:“应该就是。”两个人争得不可开交,施歌自得其乐,一边看他们争一边吃喝,仿佛这一切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的真实想法,谁都无法知晓。
时光流逝,既然施歌的想法无从揣测,风华正茂的他们就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每次在施歌家畅饮,刘丽颖一定会告诫张东健:“只能喝两瓶,然后就打住。不能喝多了哈。”张东健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刘丽颖有几分忌惮,既然她做了规定,那到了约定的量以后,他也只有忍着馋、舔着嘴,看着别人喝。他曾经拥有过一辆摩托车,某次大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高速公路上,身边的摩托车不翼而飞。还有一次,团里有个重要的演出任务,马上出发了,他还醉倒在宿舍,演员和付团长用了各种办法也无法把他叫醒,后来刘丽颖端来一盆冷水,直接泼到他身上,他翻身看了一眼,继续呼噜连天。所以酒疯子张东健,上次飞刀把好不容易找到的女朋友打跑了,团里除了梁若伊,没有人觉得稀奇。
唐风是挺单纯的一个小伙子,一喝酒就喜欢畅谈自己的恋爱史,且喜添油加醋,经常提的,是他年少的时候给某明星跳伴舞,情到深处还跟人热吻,说得有模有
样、绘声绘色,常人难辨真假,了解他的熟人,就知道这里边有夸张的成分,权当故事听了。他最近的一段,同时交往两个女朋友,三个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有一次团里发福利,两个姑娘一个帮他提米,一个帮他提油。两个都爱他,都离不开他,后来唐风觉得烦了,抽空风卷残云般的把东西从出租房搬到了演员宿舍,直接躲了。
这一群人除了一起吃吃喝喝,在外地演出的时候也扎堆,在彩排和正式演出的间隙,结伴走走逛逛,要是需要坐火车,就在火车上打牌聊天。
一段时间以后,本来跟刘丽颖形影不离的钟晴,却忽然变得行踪飘忽。她曾经自告奋勇地替梁若伊归还大哥大给周立涛,不知怎么那个大哥大却一直在她的手上。梁若伊问:“钟晴,你帮我还了吗?”钟晴答:“我去还了,涛哥说都送出来了,他就不打算收回去,既然你不要,就送给我好了。”
梁若伊有点儿茫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周立涛变成了“涛哥”。钟晴却不理这些,反问梁若伊:“涛哥真的不是你男朋友吗?”梁若伊点点头:“对。真不是!”
钟晴松了口气的样子,拉着梁若伊的手:“若伊,那我今晚跟他一起吃饭,你介意吗?”梁若伊摇摇头:“没关系呀,不用问我。”
有了梁若伊这话,她跟周立涛来往得更勤,常常主动找些借口跟他见面。
有一次周立涛到东大街79号接钟晴下班,正看见梁若伊从排练场下来,他就喊了一声:“若伊。”
梁若伊走到他车前,周立涛赶紧打开驾驶室的门,从车上下来,有点儿高兴有点儿紧张地说:“我正在想,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你呢,你看,心有灵犀呀—每次约你,你都不出来。”梁若伊就说:“最近事情挺多的。”周立涛有点儿失落地说:“哦,我知道你现在忙,那等你闲了跟我联系嘛,随叫随到。还记得你上大学那会儿经常呼我呢。”
梁若伊也好像回想起了读书时候的事儿,不由得笑了:“那时候跟你‘取了不少经’。”
周立涛也笑道:“得了,什么‘经’啊,一会儿问我怎么能逃课还不挂科,一会儿问我校外小吃街哪家东西好吃……”
梁若伊赶紧分辩:“你是学长嘛,‘过来人’,不问你问谁,再说我逃课也是为了多点时间跳舞。”
周立涛赶忙说:“我知道我知道,有一次你为了看一台舞蹈节目,回校晚了,寝室关门了又不敢回家,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让我跟你看了整夜的通宵电影呢,把我困的。”
梁若伊说着话,看到排练场二楼楼道那扇窗口人影幢幢,知道钟晴她们也结束了,自己先收住了话,只对周立涛说:“你在这等钟晴吧,我先回宿舍了。”周立涛好像解释似的:“钟晴说她身体不太好,让我带她去医院。”梁若伊说:“是吧,好像她这几天是有点儿咳嗽。”周立涛说:“我看她一个人在这边,也没有家里人,挺同情的,能帮的帮一下。”梁若伊点点头:“你一向都挺热心的。”周立涛说:“男人嘛,我还比你们大好几岁。”梁若伊摆摆手:“我上去了哈。”
周立涛依依不舍地目送着梁若伊拐进宿舍楼,
钟晴正好出来看见,也不说什么,只是打开车门坐进去,然后招呼周立涛:“立涛哥,咱们走吧,不知道这个时候医院下班没有。”周立涛坐回驾驶室,还有点儿心不在焉。钟晴把话又说了一遍,他才回过神:“下班应该也有急诊。”钟晴拉住他的胳膊:“哎呀,我这段时间,真是太麻烦你了,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谢谢你啊,立涛哥。”说着把嘴凑到他的脸上“啵”一声。
周立涛倒有点儿不好意思,刷地红了脸,再看了看梁若伊消失的方向,心里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发动了汽车。
过了一会儿,钟晴干脆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周立涛就耸耸肩,示意她起来,同时解释着:“你这样我没法开车了。”
钟晴却不以为然:“我又没有按着你的手—这几天感冒头晕,坐车更有点儿晕车,把你的肩膀借我靠靠嘛。”
周立涛不好再说什么,只有闷头开车。钟晴却靠着他的肩,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先问他:“我刚才看见梁若伊了,你跟她认识很久了吗?”
周立涛只好回答:“啊,有几年了。”
钟晴说:“几年都没有追到手啊,现在更不可能了,她喜欢我们团里的施歌。”
周立涛暗暗吃了一惊,脱口而出:“真的假的?”
钟晴嗐了一声:“骗你是小狗儿。全团都看出来了,施歌也对她好,从她一来就天天晚上指导她跳舞。开始我还是希望施歌跟丽颖姐在一起,不过这几天我忽然不这么想了,倒是暗暗地祈祷,施歌跟梁若伊在一起呢。”
周立涛就有点儿闷闷不乐,问她:“为什么?”
钟晴大有深意地看着周立涛:“因为你呀。”
周立涛不好搭话,就又不作声了。钟晴却跟没事人一样:“立涛哥,这段时间老麻烦你,一会儿我请你吃饭吧。”
周立涛说:“还不知道从医院出来得几点呢,到时候再说吧。”
钟晴歪着脑袋似笑非笑道:“几点都得吃。”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周立涛只能答应下来。两个人到了医院,医生看了一下,只是例行地开了些常规的感冒药。
钟晴本来也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从医院一出来就欢天喜地地拉着周立涛去吃饭,还特意多点了几瓶酒。
周立涛本来是有些酒量的,但是此时此刻因为听说梁若伊心上有人了,又想到家里天天唠叨不断地催着他成家,心情不好,没有几杯就酒意上头,昏昏沉沉起来。钟晴觉得是自己让他喝醉了,脸上过意不去,心里也不放心,执意跟着他一起回了家。
到了周立涛的家里,钟晴又是给他做粥,又是给他擦身,一来二去两个青年男女情不自禁,该不该发生的也就都发生了。
从这一天起,周立涛和钟晴就确立了恋爱关系。钟晴更加远离了往日的姐妹,有事没事儿跑出去约会去了。
这么一来,施歌讳莫如深的态度也就悄悄发生了变化,几个人微妙的平衡自然而然有了些怪怪的味道。
只有李楠,自始至终一个人干自己的事儿,跟谁都保持距离。付团长也找她谈过一次话,说有人反映她搞独立,不团结演员。李楠不卑不亢道:“别人爱说什么让他们说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本章完)